接到宁都的求援,张国维亲自率标营与幕府星夜兼程驰援。
清军一旦突破宁都,便会长驱直入,直击赣州府城。
在吉安一线防御清军的兵马,后背就会暴露给从宁都突破的清军。
届时,整个吉安的明军防线就会腹背受敌。
赣州府,是支撑江西的最后根据地,绝不能让清军从宁都一线突破。
五日前,张国维带着标营一万人与总理幕僚进入了宁都城中。
总兵李锦见四省总理张国维亲自率军来援,感动不已,当即表了决心要与宁都共存亡。
但算上张国维的标营一万,宁都守军不过才两万,面对清军高进库部的五万人马,还是显得有些单薄。
最要命的是,宁都城中,可没有火炮用来御敌。
从建昌府攻打赣州府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宁都方向,另一条则是石城方向。
在宁都与石城之间,是山地丘陵,这两座城池,正好卡在通往赣州府的坦途之上。
所以清军要么攻宁都,要么攻石城。
昨日,负责分守石城的巡抚幕僚傅鼎铨前来宁都拜谒了总理张国维。
两人商议了一番后,傅鼎铨便又连夜返回了石城。
这两座城池,一座也不能放弃。
他们必须死守才行,傅鼎铨麾下也只有一万兵马,大半还都是些新兵蛋子。
原本以为清军只有高进库部的五万人,结果,就在今日天明之时,石城守军传来了消息。
清军广昌参将王得仁率军三万,已至白水镇驻扎。
这白水镇,相距石城约八十里地,王得仁率军从广昌移镇到此,意图很明显,这是在为进攻石城做准备。
张国维见清军想要双管齐下,同时对宁都和石城动手,心中焦急上火。
以石城傅鼎铨的兵力,定然难以久守石城,可是现在宁都也面临大批敌军,实在是难以分兵援守石城。
但石城若是丢了,他们坚守宁都也就失去了意义。
无奈之下,张国维只能令李锦率所部一万人前往石城协助傅鼎铨。
宁都,则由他亲自督标营把守。
幕僚祁彪佳在城中募得壮勇三千,协助守城。
徐孚远组织了一万民夫,负责守城物资转运。
宁都的百姓得知是四省总理在此处亲自拒敌,也都纷纷出手相助。
十一月初三,辰时。
天色灰蒙蒙,宁都城上,兵部主事杨廷麟披坚执锐,神情凛冽。
忽然,城下有夜不收疾驰而来,冲着城头连声高喊道:“鞑子已过秀岭,正向我袭来!”
秀岭,地如其名,乃是宁都县以北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草木葱茏,青黄叠翠,此时更是火枫映日,白霜铺染。
这里距离宁都县约五十里,高进库将大军营寨安在了这里,开始为攻城做起了准备。
他们此行翻山越岭,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他在梅岭打造了投石车、云梯、攻城锤等器械,现在正在从梅岭转运至秀岭的路上。
巳时中,攻城器械运到,清军出兵三万,向着宁都开进。
宁都已经得到了夜不收探报,做好了守城准备。
未时初,清军抵达宁都城下,高进库不是个墨迹之人,短暂的休整之后,当即便下来开始攻城。
他此前已经知道宁都城上没有火炮,所以十分大胆。
在己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他对拿下宁都充满了信心。
与此同时,位于白水镇的清军王得仁部也兵临石城之下,发起了对石城的进攻。
两处同时开战,清军的进攻力度,远远超出了明军的预计,导致一开战,便损失惨重。
宁都指挥作战的杨廷麟完全低估了眼前清军的战斗力。
他本以为高进库部是降军,战斗力并不强,但没想到一交手,对方的凶狠就让他吃了个闷亏。
清军的投石车狠狠压制了城头,使守军苦不堪言。
好在杨廷麟部是张国维的标营,训练有素,军心稳定,尚且能抗住如此强烈的攻击。
但石城的情况,就十分不妙。
开战半个时辰后,石城就向张国维快马求援。
进攻石城的清军参将王得仁,是清军江西总兵金声桓麾下的一员猛将。
其人作战勇武,督军极严,所部与寻常的汉军旗兵马完全不一样。
王得仁的兵,与正儿八经的鞑子精锐有的一拼。
石城羸弱的守军面对这样的精兵,阵脚大乱。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若不是总兵李锦身先士卒,亲自率军堵杀,恐怕石城已经被清军一鼓而下了。
巡抚幕僚傅鼎铨部的兵马,可谓是不堪一击。
清军杀上城头时,竟然被吓得丢盔弃甲,四处窜逃。
傅鼎铨气的七窍生烟,但也无济于事,这些兵都是他临时招募来的市井之徒,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又能强求些什么呢?
李锦血战力竭,坐在城头喘着大气。
他的胳膊刚刚让清兵划了一刀,亲兵正在帮他包扎。
城下,清军鼓号大作,正在重新集结,准备下一轮进攻。
李锦神情略显悲怆,傅鼎铨部已经溃散,只剩下他麾下的一万兵马。
清军出奇的强悍,这一轮进攻,恐怕他是难以挡住了。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毛毛雨,就像是老天爷为他留下的眼泪一般。
现在城墙上的守军都是李锦的麾下,是原来的顺军老营的能战之士。
“弟兄们,今日要为大明死了,怕不怕?”
李锦大声问道。
“不怕!”
众兵士齐齐应道。
李锦自嘲一笑,过去他们造大明的反,现在他们为大明而战。
真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
呜呜呜~
清军的号角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这股清军甚至连投石车都没有,就是主打蚁附攻城。
可见清军主将王得仁对自己的兵马是多么的有信心。
石城的守军,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
李锦从地上起身,轻轻动了动胳膊,疼的咬紧了牙关。
这时,傅鼎铨一脸愧疚的走了过来。
“李总兵,对不住!”
“傅先生,罪不在你,你一介书生,能站在这里,已然是令人敬佩。”
“宁都自身难保,定然救不了咱们,这一回,怕是守不住了。”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吧。”
李锦扭头,看向了城下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清兵,叹息道。
傅鼎铨眼神一闪,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说道:“李总兵,要不你带着弟兄们退去宁都吧。”
“这样宁都还有守住的希望。”
“实在不行,你也能护卫张总理节节退守,拖延敌军。”
李锦一愣,没想到傅鼎铨竟然让他撤退。
“那你呢?”
“我留下来坚守,为你拖延时间。”
傅鼎铨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李锦会带兵打仗,比自己作用更大。
李锦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怎么能抛弃友军独自撤退呢?
“我们都死在这里,没有意义,石城守不住,宁都也守不住,且不说张总理有个三长两短,一旦鞑子长驱直入,吉安府的旷巡抚和数万大军怎么办?”
傅鼎铨焦急万分,李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清军已经开始架设云梯。
李锦被傅鼎铨的话给打动了,他心中犹豫一瞬,便一咬牙,决定按傅鼎铨说的办。
“傅先生,保重!”
“打赢鞑子的那天,记得来我坟头告知我。”
“我李锦发誓,一定!”
“别了!”
傅鼎铨将李锦推走,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开始指挥城头的守军奋力反击。
李锦急忙下城,带走了城中待命的八千兵马,自南城门出,向着宁都撤退。
他回望了一眼石城,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
傅鼎铨与他,也只是今日刚刚相识。
他甚至连傅鼎铨的表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书生。
一个有骨气的,真正的大明读书人!
北城上,傅鼎铨不断激励士卒奋战,双方在城头一番绞肉后,明军勉强击退了清军。
这时,再一清点人数,只有一千余人存活。
他们,是石城最后的守军。
傅鼎铨双手颤抖,雨水顺着脸颊流淌。
望着满目荤腥,心中悲戚不已。
不久,清军重整旗鼓,不给明军喘息之机,准备再攻。
傅鼎铨怅然,抹了抹眼角,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心中反而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