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他决定率军向西北方向的宁国府治宣城撤退,然后进入太平府,寻机过江,返回江北。
十月十三,苏克萨哈经过在宁国县短暂的修整之后,拔营撤离。
与此同时,有一支从应天府溧水县出发的明军正奉命紧急南下,过高淳县,沿着固城湖以西急赴宣城驻防。
这支兵马正是直隶总督熊汝霖麾下的张名振部。
熊汝霖在句容督军,近期扬州和南京的清军没有什么动静,有靖海水师控制长江,清军动弹不了半分。
所以熊汝霖一直很关心南边的战况,在近期战报送达后,他判断苏克萨哈很有可能入宁国府。
但宁国府一直空虚,没有己方兵马,熊汝霖担心让苏克萨哈溜走,所以提前布置,调动溧水的张名振部五万人南下,入宁国府驻防,准备给苏克萨哈来一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得总督军令的张名振不敢怠慢,率部一路急行南下,生怕慢敌半步,使其走脱。
固城湖西二十里,水阳镇。
因濒临水阳江而得名,地势平坦开阔,距离宣城五十里地。
在镇子东侧,水阳江畔,一队队士兵正在往返挑水。
江水清澈,岸边水草丰茂,时有鸬鹚入水,捕鱼就食。
野芳幽香,雏菊独生,天光阴暗,却也无风无雨。
一群将领沿岸走来,士卒纷纷行礼。
领头的正是参将张名振,他一身山纹甲,外有罩袍半掩,腰中悬着长刀。
苏克萨哈是何许人也,他已经在此前的清军降兵之中打听过了。
当下的清军之中,有两个年轻人,被称作帝国双壁,一个是伪亲王阿济格麾下的护军统领鳌拜,号称“大清第一巴图鲁”,也就是第一勇士的意思。
另一人,就是苏克萨哈,被称为军中新星。
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在当初帝位之争中,站的不是同一队。
当时两黄旗拥护肃亲王豪格,而两白旗则欲立多尔衮。
身为镶黄旗护军统领的鳌拜手握重兵,成为皇位之争中,拥有话语权的核心人物之一。
他联合索尼、谭泰等八人,在肃亲王豪格的府邸密会,并且共立盟誓,愿死生一处,密谋拥立肃亲王豪格称帝。
后来代善在崇政殿召会议立,鳌拜甚至还动用两黄旗精锐护军封锁崇政殿,不惜与两白旗兵戎相见。
正是因为鳌拜与两黄旗的强势,才迫使多尔衮不得不做出让步,最后让福临登上帝位。
所以鳌拜与多尔衮可谓是十足的仇人,若不是前番多铎在杭州吃了败仗,多尔衮早就对鳌拜下手了。
多铎的败仗,使多尔衮在朝中威势大减,他的对手,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等人趁机煽风点火,弄得多尔衮焦头烂额,暂时夹起了尾巴,收敛起来。
后来叶臣又败,丧师失地,更是让多尔衮在朝中的处境变得艰难。
小皇帝福临与皇太后布木布泰对其的态度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谨慎的多尔衮感到了不妙,暂时放弃了打击异己的计划。
苏克萨哈与鳌拜两人地位的变化,也透露出了清廷内部派系的强弱变化。
张名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将,也不是不通政治的青涩军官,所以他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看的十分清楚。
“将军,这苏克萨哈果真是条大鱼吗?”
走在张名振身后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问道。
“是不是大鱼,不能以官职来衡量,苏克萨哈对多尔衮来说,是左右手啊。”
年轻将领点点头,似有所悟,他生的浓眉大眼,面相忠厚,穿着一身棉甲,背上背着火铳。
他叫张名扬,是张名振的副将,也是他的弟弟。
在张名扬的身旁,还有两人,都穿着盔甲。
两人身材相仿,看上去都相当的精悍壮实,一人身穿锁子甲,头戴暗盔,个头稍矮几分,圆脸络腮胡,名叫马泰,是张名振的老副将。
另一人身穿柳叶甲,头戴凤翅抹额盔,高鼻厚唇,目光内敛,名叫刘世勋,字胤之,崇祯十年武进士,兼通诗史,文武双全。
曾任山西行都司佥书、山海左翼都司、游击。
崇祯十七年,迁都督佥事,驻防舟山,屡陈方略,黄斌卿不用。
后来张名振率部出走,刘世勋毅然相随,成为了张名振的左膀右臂。
张名振一直对刘世勋颇为倚重,认为其文武双全,胸怀韬略,有将帅之才,迟早会崭露头角,成为当世名将。
“总督不惜冒着句容防线单薄的风险,也要调咱们南下围杀苏克萨哈,想来也是有使伪朝动荡之用意。”
刘世勋出声说道,他的声音清亮而不尖刻,听起来十分有亲近之感。
“胤之说的没错,苏克萨哈一死,多尔衮再断一臂,伪朝内,其反对派必将趁机出手,打击多尔衮的势力。”
“虽然是敌人,但不得不承认,多尔衮有亚父之才,乃伪廷之梁柱。”
“若能使其身败,将大大削弱清军实力。”
张名振分析道,他饱读兵书,看得出清廷刚刚入关,虽然在力图改变,但依旧没有摆脱入关前用拳头决定大事的作风。
朝廷内部,八大铁帽子王各有心思,辅臣议政之间,更是纷争频频。
国有幼主,权臣当道,后宫垂帘,清廷的危机,似乎也比大明好不了多少。
不同的是,清廷内斗虽盛,可各方却在平定天下的大事之上,目标一致。
诸王虽兄弟阋墙,但在对外作战中,依旧能够顾全大局,奋力作战。
“如今多铎北归还朝,叶臣兵败身死,若再将苏克萨哈剪除,则多尔衮在外的羽翼,唯余伪亲王阿济格一人。”
“当初洪承畴早下江西,令人不解,现在看来,未尝不是没有人授意啊。”
刘世勋淡淡说道,洪承畴在江西,坐拥五十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十分棘手。
前些日子转来的塘报之上,简单提及了江西情况。
四省总理张国维和江西巡抚旷昭麾下的兵马被全线压制,已经退守赣南三府,正在苦苦坚持。
洪承畴这一步棋,恐怕也是看到了清廷朝局的形势。
要知道,真正重用洪承畴的人,可是小皇帝福临!
这样看来,洪承畴未尝没有在为小皇帝争夺兵权,制衡朝中八旗元老之意。
都说战争乃是政治的延续,这二者,是互相影响的。
“胤之所言甚是,这一次,咱们务必要拿下苏克萨哈,绝不能使其逃脱。”
“苏克萨哈一死,南直隶十府与两浙就彻底安定了。”
“到时候看清廷反应如何,一旦生乱,我军或许有北上之机!”
张名振眯着眼睛,斗志昂扬,崇祯之亡,弘光之败,让他几度低迷,甚至迷茫。
即便是潞王宣布监国,也没有让他恢复多少信心。
可没想到,天佑大明,潞王雄才大略,居庙堂之中,筹建十万雄兵;临征伐之危,料敌千里之外。
“我军如今兵精粮足,将士用命,何愁鞑虏不靖。”
一直没说话的副将马泰开口说道,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他最早是张名振的亲兵,一路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到了副将之位。
马泰的背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刀伤箭伤,触目惊心。
长期以来的水上生活作战,令他背上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海岳,这回不许再亲自冲阵了!”
“哈哈,知道了将军。”
“你不要跟我嘻嘻哈哈,这是军令!”
“遵命,遵命!”
张名振神情严肃地对马泰说道,这家伙,是个拼命三郎,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靠着战功成为副将。
跟了他这么久,早已经是生死之交,张名振很怕他再这样拼下去,哪一回就见不着了。
马泰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却是没有再说话。
几人沿着水阳江走了一段,探查了一番附近的地形后,便返回了镇子中。
大军在此歇息了两个时辰后,便准备继续出发。
他们的粮饷完全不用担心,将由坐镇句容的总督熊汝霖为他们调派。
粮饷会通过秦淮水转至胭脂河,过溧水下石臼湖再入水阳江运至水阳镇。
四通八达的水系,可以快速转运粮草军资,令张名振无须担忧后勤之事。
张名振留副将张名扬领兵一万,留守水阳镇,保护大军粮道。
他与刘世勋和马泰二人领军四万,直扑宣城。
此时的苏克萨哈部清军正沿着宁国县与宣城之间的句溪快速行军。
双方都在争抢时间,宣城,成为了两方争夺的焦点。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