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事情忽然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还有一件事!”
“何事?”
“嘉兴官仓府库中,消失的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了哪里?”
“嘶~震生莫非觉得这与景渠有关?”
严起恒点点头,随即令候命的士卒将陶明提过来,一问究竟。
众人当即落座,关于景渠,陶明一定知道的更多。
很快,陶明被押到了堂中受审答话。
站在堂中,陶明一脸云淡风轻,似乎是看透了人生一般。
他双手垂于身侧,目视着前方,那曾经自己坐过的公案,吸了吸鼻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明,你曾吩咐景渠造假,可有此事?”
“有。”
“是为了掩盖府库中去向不明的钱粮吗?”
“嗯?”
陶明忽然疑惑,严起恒见状,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
曾樱心中一惊,难道陶明不知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不翼而飞了吗?这不可能!
“去向不明?”
陶明奇怪的反问道,那日他去经历司检查造册入库的情况,问及今岁账册是否核算完毕,景渠没有答话。
他知道库中的钱粮或许与核算的数目对不上,以为是地方县署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有猫腻,便没有多想,吩咐景渠把差额全部安到太湖水师头上去。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嘉兴各县的庶务早就让四大家族掌控了,擅自克扣钱税粮赋,中饱私囊,陶明已经见怪不怪了。
特别是平湖于氏,每年报送的账册与实际缴纳的数额相差巨大,以至于年年亏空,陶明不得不想尽办法填补府库的窟窿,造假账册,为他们擦屁股。
可是他可从没贪墨过府库中的一分一厘。
现在面对严起恒的询问,陶明心中有些惊疑。
“你......当真不知今岁上缴的钱粮中,有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去向不明?”曾樱脸色铁青的问道。
陶明一愣,面色惊讶,连忙摇着头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罪官乃是推官,代理府务,难以面面俱到,故而钱粮税赋皆委经历司打理。”
“今岁各县上缴税赋,账册罪官是看过的。”
“经历司也是核查点验过的。”
“怎么......”
连番的辩解,陶明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脑中一道闪电劈开。
景渠!
严起恒看出来,陶明是真的不知,光看账册又怎么能知道实际情况。
也就是说从这些钱粮税赋上缴到入库清点,最后登记造册都是由经历司完成。
那么,只有这个暂署经历司事的书办景渠,有问题了。
“难道是他监守自盗?”赖垓猜测道。
“现在的问题是,景渠是哪一家的人,而那些消失的钱粮又去了哪里。”严起恒强调了一下最关键的问题。
受审的陶明已经猜到,是景渠欺骗了他。
景渠高超的演技,不但欺骗了曾樱等人,也将他骗的彻头彻尾。
想到这里,陶明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他让景渠作伪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景渠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在这时,忽然有士卒来报:“启禀诸位大人,犯官许成奉有实情交待。”
“带至堂下。”蒋德璟沉声道。
没一会儿,许成奉便被带到了堂中,跪在了陶明身边。
陶明斜视了许成奉一眼,眉头紧锁,眼中有些疑问。
“许成奉,说罢。”曾樱出言道。
“回诸位大人,陶大人虽有过错,可他从未害命,还请饶陶大人一命!”许成奉跪拜磕头道。
“成奉,你说这些干什么,休要胡言。”
陶明瞪了许成奉一眼,咬牙低声对其说道。
许成奉却是跪地道:“公子,小的答应主母照顾您的。”
此话一出,陶明瞬间黯然失色,神情略显悲伤。
曾樱三人已经知道许成奉曾经是陶明的家仆,见如今他护主心切,也不免稍有感慨。
“还有何要交待?”
“还有,小的在海盐县放了一个人,是陶大人送去盐场的经历司书办,景渠。”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许成奉身上。
景渠,又是他!
连陶明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景渠这家伙,私自见了朝廷的人,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当时他很怕景渠将他命其造假的事情说出来,于是便迅速将景渠转移去了韩琪的盐场,那里更封闭,可以让景渠闭嘴。
可没想到景渠竟然让许成奉给放了!
严起恒赶忙询问了来龙去脉,得知许成奉一时发善心,为陶明积德,所以放了景渠之时,所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陶明自己都苦笑起来,冲着许成奉无奈道:“你呀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愚钝!”
许成奉冲着陶明笑了笑,没有搭话,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陶明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保护他。
“那景渠的妻儿呢?”
“尚在盐场之中。”
“还有何细微之处,你再好生想想。”
“嗯......对了,小的还将海盐县历年来转运私盐的账册放在了其包袱之中。”
一听这话,严起恒当场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扶着额头万般无奈。
这下麻烦了,景渠手中掌握了嘉兴府和海盐县两本最为关键的账册,那些去向不明的钱粮,很可能就与这两本账册有关。
如此一来,没有了账册,他们很难去追查那笔钱粮。
不过细细一想,景渠似乎也是在销毁证据,掩盖什么。
许成奉不明情况,还不知道自己被景渠耍了,跪在那里一脸无辜。
陶明很了解许成奉,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要弄死景渠,但他又不想让他背负人命,所以扣下了景渠的妻儿,放走了景渠。
这样一来,景渠也不会乱说,他也不用背负人命。
或许,其中也的确掺杂了许成奉的善心。
可他不知道,他可能救下了一条毒蛇。
严起恒飞速思索,片刻,他大声道:“快,速往盐场提景渠妻儿!”
“要快!”
曾樱见状,明白事情紧急,亲自起身,往堂外呼唤候命的京营把总们。
很快,杜登春与其他三位骑兵把总赶来领命,当即便遣一哨人马往秦驻山盐场寻人。
所有的事情,又似乎都聚焦到了景渠这个人身上。
这让所有人都对其身份充满了好奇。
连大学士蒋德璟都不禁觉得,这嘉兴的风云,还真是诡谲多变。
这场风云的始作俑者,平湖于氏,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陶明和许成奉被押了回去,曾樱的随员与蒋德璟的吏员一齐在核算账册,吊刷文卷。
方以智则和蒋德璟商量起了这件事平息之后,如何恢复嘉兴地方秩序。
只有重建了朝廷在这里的统治,才能开始梳理盐政。
严起恒则来到了堂外,负手而立,仰头望着中天皓月,想着什么。
赖垓走到了他的身旁,问道:“震生在想什么?”
“四个世族大家,便将一府之地扰乱至此,某,不敢深想他处了。”严起恒叹息道。
“朝廷倚仗,国家根基,潞王或许心中早有答案,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元式说的也是,潞王殿下,真乃乱世英主也。”
......
杭州,王府。
朱常淓亦未眠,他坐在花园之中,亦在望月。
他的身旁,只跟着一个李宝,别的侍婢皆被屏退。
“李宝,县治败坏如此,地方豪绅盘踞,还真是超乎了本王料想。”
“这大秦的朗朗明月,还是没有照到嘉兴百姓的窗台之上嘛!”
“若是他们心存国家,朕,又何必杀人?”
李宝心肝一颤,朱常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感慨,却又像是在怀念。
而又是不经意间的一个“朕”,将李宝吓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
嘉兴平湖县,于府,墨香园。
园中的房屋中,烛光晃动。
房门敞开着,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正在等候什么。
不多时,下人领着一个男人,沿着园中的石径,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房门前。
男人的肩上,挎着一个看上去有些沉重的包袱。
房门前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辛苦你了。”
“为公子做事,不辛苦。”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来,看看这是谁?”
话音刚落,就见房内窜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中。
在男人惊喜的眼神中,一个女子也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水,见到男人,转瞬泣不成声。
男人将肩上的包袱扔在了地上,上前拥住了妇人与孩童,相顾无言。
那中年男子则兀自上前,拾起了地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准备离去。
忽然,背后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
“多谢于公子,多谢公子恩情!”
原本计划这个故事写十章,现在看来还得一两章才能结束
感谢松鼠小鲈鱼的打赏,真是太厚爱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