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垓与严起恒也是气的面色铁青,竟然在这种时候失火,这哪里像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在故意作祟!
府中的所有人都赶往别院救火,只有曾樱众人不动分毫。
“我们走!”
忽然,曾樱拔腿就走,府衙的架阁库被烧毁,可是嘉兴府还有两个附郭县。
两县的县衙都在城中,他们也有各自的架阁库。
只要查看两县的架阁库,也能从中查出些东西来。
趁着衙役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别院架阁库,曾樱带着人悄悄离去。
两县的县衙在府衙以南,分别在府城的西南与东南角。
曾樱与决定兵分两路行动,严起恒与赖垓前往秀水县衙,他带着自己的子侄学生往嘉兴县衙。
众人火速分头行动,沿着秀水街一路向南,街上的行人依旧是川流不息。
两边的摊贩也与他们进城时的景象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甚至连吆喝声都是完全一致,叫卖不断。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与提线木偶一般。
走在这样的街上,曾樱只觉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府衙架阁库的大火,惹得路人纷纷回望,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满是麻木之情。
一路急行,曾樱带着人来到了嘉兴县署。
县署坐落在一条偏僻冷清的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大门前的鸣冤鼓上满是灰尘,看上去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曾樱透过敞开的大门,往内探视了一番,公堂上也空无一人。
于是他带头走了进去,在院子西边的偏房前,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正两手撑着脑袋坐在房前的石阶上发呆。
见走进来了几人,那人才回过神来,满脸诧异的站起身来。
再定睛一看,来人竟身着青袍,便急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嘉兴县主簿,柳枝山,拜见大人。”
“本官大理寺丞曾樱,柳主簿,为何县衙只你一人?”
“衙门无事,门可罗雀,自然不必有人。”
“这是何故?”
曾樱正色问道,堂堂县衙,乃一县中枢,竟然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柳枝山却是面色发苦,微微颔首,欲言又止。
“罢了,本官要查阅今岁县中钱粮人丁账册,黄册与白册一齐拿出来吧。”
曾樱急于查验账册,便没有继续追问。
府衙经历司的那老书吏,定然是在账册上掩盖什么,所以才那般表现。
现在只要看到附郭嘉兴县的账册,定然能发现蛛丝马迹。
“回大人,怕是不能了。”
“嗯?为何?”
柳枝山就像是吃了黄连一样满腹苦水,他抬眼看了看这位上差,心中有许多话想要直言,可是他不敢。
虽然这位大理寺丞是杭州派来的,可是他一时也无法信任。
“这附郭两县的架阁库文档,尽数被转移到了府衙架阁库之中,本县的架阁库中,空空如也!”
曾樱闻言,愕然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真是岂有此理,架阁库乃是各处治所的重地,地方官员岂能随意摆弄!
府衙更无权并收治下县衙的架阁库文档。
这嘉兴府,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柳枝山站在那里,连连叹气,他这个主簿就是个空架子,用来装点门面的。
实际上,两个附郭县的管辖权早已经被府衙给拿走了。
据他所知,就连嘉兴下辖的其他没有知县的县,也几乎都被府衙直接掌控。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嘉善县,知县李陈玉乃是崇祯七年进士,被任为嘉善知县,后来被南京朝廷起任为太仆卿。
弘光亡后,李陈玉投杭州,自请出知故地嘉善至今。
把持嘉兴府务的推官陶明一直没有能将李陈玉拿捏,所以整个嘉兴,只有嘉善县一切如常。
“看来这把大火,的确是烧给咱们看的了!”
“陶明,你好大的胆子!”
曾樱气急,忍不住当场骂了起来。
柳枝山神色黯然,不敢说话,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大人物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嘉兴府的水,深不见底,他若是一脚踏进去,只会粉身碎骨。
官场人生,难得糊涂。
曾樱没想到他竟在这小小的嘉兴屡遭碰壁,寸步难行,心中有些挫败之感。
按照这柳枝山的说法,那严起恒与赖垓必然是无功而返了。
现在,他们彻底无从查起了,架阁库文档一把大火,将一切过往的记录烧的干干净净。
“回馆驿。”
曾樱看了看与他们拉开距离的嘉兴县主簿,对身后的随员们说道。
众人一无所获,无奈离开了县衙,沿着原路返回馆驿。
折返到了秀水主街之上,众人就像是陷入了轮回一般,同样的人喊着同样的号子,叫卖着同样的东西。
曾樱负手而行,眼睛时不时向四周扫寻。
曾文德也十分警惕,很快,他们就路过了先前那卖包子的摊位。
还是之前那个人,他也瞧见了曾文德几人,投来了充满敌意的目光。
众人这回不再招惹,迅速从其摊位前走过。
这时,曾樱忽然脚步一缓,猛地回过头去。
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匆匆地沿街向南走去。
曾樱回过身,向跟在身边的徒弟阮旻锡低声说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恩师。”
“跟去看看。”
“学生明白。”
说完,曾樱便继续迈步向着驿馆走去,曾文德与曾文思兄弟二人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但阮旻锡却是故意拉着陈泰,放慢了步伐,渐渐与曾樱拉开了距离。
走了一段后,两人则是悄悄转向,向南快步行去。
阮旻锡方才看的真切,刚才在街的另一边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正是那经历司老书办,景渠。
他带着陈泰一路追踪,很快便发现了景渠的身影。
景渠手中提着一包刚买的糕点,沿着秀水大街一路向南,随后在一处小路口折道向西。
阮旻锡与陈泰吊在其身后几十步外,行走在这无人的小巷之中。
两侧的门户紧闭,不闻人声,甚至连鸡犬啼鸣之声都没有,令两人心中生疑。
走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入了一处坊门之中,景渠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阮旻锡与陈泰十分警觉,两人赶紧隐蔽。
景渠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左右观察了一番,这才上前叩门。
咚咚咚!
等候片刻,院门半掩而开,景渠闪身入内,不见了踪影。
阮旻锡与陈泰迅速上前,来到了宅院门前。
院墙之上,探出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面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
枯黄的木门看上去有些老旧破败,上面还有一副已经褪成白色的褶皱对联,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两人对视一眼,陈泰上前,附耳门扇之上,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可他刚将耳朵凑上去,门扇忽然打开。
两人顿时愣住,陈泰更是吓得后跳几步,拉开了距离。
门内,景渠正手中握着菜刀,对两人冷眼相看。
陈泰沉背弓腰,蓄势待发,阮旻锡上前两步,站在陈泰身边,冷静地对景渠说道:“在下乃大理寺丞曾大人座下学生。”
“奉大人之命,前来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多有打扰,得罪了!”
景渠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两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他走出门槛,探出脑袋在巷子中左右张望了几眼,突然一把拉住阮旻锡的袖子,将其拽入了门中。
陈泰快步跟上,景渠迅速紧闭院门,就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进了院子,阮旻锡一眼便看到了院墙边生长的梨树。
在梨树下,摆放着一个木盆,里面正泡着一堆衣物。
三间瓦房,便是全部,看上去十分清贫。
院中的竹筛中,还装着没有筛完的糟糠。
在院子正中,摆着一个四角的方木桌,景渠坐到了木桌旁的小木凳上,将手中的菜刀搁在了桌面上,看着两人问道:“跟踪我作甚?”
“为何在经历司装疯?”阮旻锡上前问道。
景渠眨了眨眼睛,无奈的叹息一声,眉头挤成了一团。
阮旻锡顺势坐在了小木桌前,上身趴在木桌上,将脸凑近到了景渠的跟前,目光十分锐利。
站在一旁的陈泰发现,阮旻锡的眼睛时不时看向那间门窗紧闭的上房。
他稍一思索,一个箭步就直接蹦到了房门之前。
景渠瞬间惊起,惊怒道:“站住,你站住!”
阮旻锡眼疾手快,抢在景渠前面,将桌上的菜刀直接拿走。
陈泰可不管那些,直接一脚将房门暴力踹开。
房内顿时便响起了尖叫声与哭喊声。
景渠发疯般冲了上来,抱住陈泰将其一把甩到了一旁,大吼道:“你们不要逼我,我只是个书办,我只是个连芝麻都不如的小吏。”
“求求你们了,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你们自己去查啊!”
陈泰退到了一边,阮旻锡走上前来,揪住了景渠的衣领,咬牙狠厉道:“你以为你能逃脱?”
“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把家人藏在屋子中,就能保住她们的性命了吗?”
“你既然知道你是个连芝麻都不如的小吏,他们能捏死你,难道朝廷就不能了吗?”
“你难道不知如今的杭州朝廷,控弦数十万,南征北战,无人可敌?”
“区区嘉兴府,若是坏透了,遣数万大军彻底踏平,又有何妨?”
景渠被阮旻锡说的哽住,脸色涨红,欲哭无泪。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中的妻子和孩子,狠狠的向着自己的胸膛捶打了几下。
屋外步步紧逼,身后便是家人,他已无处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