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嘉兴盐政案(三)
曾文徽是最后离开馆驿的,他化妆成了行脚的货郎,混在了街上的人群之中,一路尾随着曾文德四人。
一路上所发生的一切,曾文徽都看了个真切。
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曾樱三人讲述了一遍。
得知是府衙的官差将曾文德四人抓走,三人当即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秀水街上的行人摊贩都有古怪,这府衙的官差也有问题。
曾樱面色肃穆,坐回了桌前,看着赖垓与严起恒说道:“咱们得去一趟府衙。”
“再会一会这个陶明。”
赖垓与严起恒没有意见,于是曾樱留下侄儿曾文徽在馆驿看守,自己与赖垓和严起恒下楼,准备前往府衙。
馆驿的馆丞正在见三位上官下来,赶紧满脸堆着笑容上前,恭敬问道:“三位大人可需马车?”
“不必了,去忙你的吧。”曾樱拒绝道。
馆丞见状,便行礼退到了一边,默默看着三人联袂离去。
等到三人走远,馆丞抬头看了看二楼,正好瞧见楼上客房门前的青年正盯着他看。
“公子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馆丞仰面问道,曾文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房间之中。
申时,曾樱三人步行前往府衙。
大街上,依然行人不少,来来往往,顶着这烈日出行。
三人已经顾不上奇怪,脚步匆匆来到了嘉兴府衙。
门前的侍卫的衙役见三位上差到来,不敢阻拦,急匆匆往内堂通传。
曾樱径直走进了大院之中,府堂之上空无一人,两侧的六房之中,也十分冷清。
只有经历司的公房之中,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曾樱径直便向着经历司走去,堂前的衙役见状,有些无措,悄悄转身,朝着后院小跑而去。
经历司中,书办们算盘打的震天响,桌案上的簿册堆积如山,每个人都表情凝重,神态各异。
见有人进来,一个年纪较大的管事书办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赶忙上前道:“小的经历司书办景渠,拜见三位大人!”
“经历何在?”曾樱问道。
“回大人,本司经历之位一直空缺。”景渠答道。
景渠是老书办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看三人公服上的补子,他心中就已经猜到了三人的身份。
这三位定然就是三法司派来的上差,现在直奔经历司,看来是已经嗅到了什么。
陶明让他做的假账册,他还没有做完,若是这三位上官现在就要查验,那可就麻烦了了。
景渠心中顿时忐忑起来,忽然有了一种身陷泥潭的感觉。
房中的算盘声戛然而止,吏员们都默默站在自己的桌案前,垂首而立。
曾樱迈动脚步,走到了景渠的桌前,翻起了桌上的账册。
景渠大惊,心中顿时慌了神,额头上的汗珠子如豆一般大。
“你紧张什么?”严起恒一直在观察这老书办的神情,敏锐的察觉到了其刻意掩饰的慌张。
“大人说笑了,小人没有紧张。”景渠强笑道。
“没有紧张你流这么多汗?”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那你手抖什么?”
“哦,握笔太久,手腕酸困,活动活动。”
严起恒笑了起来,没有再问,景渠却已经是心中害怕的不得了。
这时,赖垓也走到了别的吏员面前,翻看起来他们手中的账册。
曾樱手中翻看的,正是景渠准备做的钱粮假账。
上面的内容只完成了一半,而那本用来对照的真实账册,就混在桌上那一堆账册之中。
一旦让曾樱看到,那便是东窗事发。
景渠目不转睛的盯着曾樱,默默祈求着真实账册不要被其发现。
曾樱翻看半天,举着账册回头忽然问道:“今岁的税赋应当早已登记造册,为何现在才做?”
“本司无有经历,故而耽误了。”景渠心念电转,机智答道。
“今岁嘉兴府收入钱粮几何?”
“回大人,今岁收入米四十万石,银十八万两,丝绢布两千匹,茶叶三百斤。”
“府库储藏几何?”
“小人还在与户房核验检点之中,前些日子,太湖水师在我嘉兴驻军,消耗了不少钱粮。”
景渠按照陶明所说,有板有眼地对答道。
曾樱想了想,这老书办所说确实不假,所以并未多疑。
他放下了手中的账册,正欲翻看堆放的其余账册。
这时景渠再也压不住心中惊慌,他眼珠一转,佯装摔倒,直直将桌案撞翻在地。
登时,桌上的笔墨纸砚摔了一地,成堆的账册散落,景渠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痛苦的打起滚来。
房中的众人大惊,曾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
赖垓眉头紧锁,扫视着其余尔等吏员。
严起恒三两步上前,蹲在了景渠身边,急忙将其手从脖子上拉开。
景渠却是翻着白眼,浑身颤抖不止,就像是中了邪一般。
曾樱面色难看起来,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严起恒伸手按在了景渠腕脉之上,目光一冷,忽然松手道:“别装了!”
“你这奸猾书吏,佯装疯癫,有何企图?”
“莫不是这桌案之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着,严起恒的目光就开始在散落在地上的账册上扫视起来。
曾樱更是面色冷峻,看着还在还在强装的书吏,心中疑问重重。
四周的书吏都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互相眉来眼去。
赖垓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神色,明白这些人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于是他正想拉过一人询问,这时,忽然门外进来了一人,正是赶来的推官陶明。
“三位上官前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下官好迎接各位。”
“景渠,你这废物,还不快滚?”
“竟然在几位大人面前丢人现眼,若不是看你家中清贫,又有这癫疯怪症实在是可怜,本官早就将你革除了!”
“赶紧滚回家去,真是丢人!”
陶明一进门,就指着地上正在左右打滚的景渠破口大骂道。
景渠听到陶明的声音,忽然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就像是恶疾突愈一般,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在曾樱三人的注视之下,景渠向陶明行了个礼,便躬身匆匆退去。
两人交错的瞬间,目光触碰,随即分离。
陶明冷漠的神情很快转变,扭头对着曾樱笑问道:“下官来迟,请曾大人恕罪。”
“不知曾大人亲至,有何吩咐?”
陶明现在才来,曾樱猜测他方才应当不在府衙,一定是外出,方才返回。
“吩咐倒谈不上,只是我麾下随员被贵府官差误抓了,本官前来保释。”
“诶?府中快班的确是在街上抓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原来是曾大人的随员,那真是误会了,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陶推官就请放人吧。”
“放!这就放!”
陶明当即喊来了差役,命其往牢城提人。
曾樱虽然嘴上说是误会,但是心中却是半点不相信陶明的话。
“三位大人,请移步堂中稍坐。”
“人,马上就送回来。”
说完,陶明便请三人移步府堂,曾樱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账册,便离开了经历司的公房。
陶明走在前面引路,暗戳戳的松了口气,还好他回来的及时,不然景渠定然要露了马脚。
回到了府堂之中,曾樱坐在了上首,余者皆依次落座于左,陶明坐在了右侧。
堂中有些冷场,曾樱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陶明身上。
陶明低着头,即便是没有与三人对视,他也感受到了十分沉重的压迫感。
就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曾文德四人被带了过来。
曾樱打量了一下几人,见他们完好无损,心中松了口气。
“曾大人,人带来了,实在是一场误会。”
“府上的衙役也是职责所在,多有得罪了,几位!”
陶明站了起来,向众人行礼说道。
堂中的曾文思则是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陶明一眼。
他们被抓,一来是因为发现了秀水街上的古怪,二来则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陶推官,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办正事吧。”
“请曾大人吩咐。”
“此次本官奉命前来,来做什么,想必就不用多说了吧?”
“那是自然。”
“好!本官现在要吊刷文卷,今岁的所有案牍公文,尽数调出,送至公堂!”
“下官这就带人去架阁库调取,请大人稍后。”
陶明说罢,便离开了府堂,带着差役前往架阁库所在的别院。
曾文德见堂中没了外人,于是上前小声说道:“秀水街上百姓,恐他人所扮。”
“我等欲往别处探查,却被衙役适时拦住。”
“这嘉兴城,恐眼见为虚。”
曾文德的话,赖垓与严起恒也都听见,两人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现在他们就像是掉入了蛛网之中,想要调查些什么,恐怕很难。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推官陶明在此经营已久,想要破局,仅靠他们几人看来是不可能了。
曾樱感到一阵无名之火在腹中燃烧,山河动荡,朝纲崩溃,秩序混乱,地方府衙,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惊心。
这时,杂役送来了茶水,曾樱正要端杯解渴,忽然传来了呼喝声。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堂中众人一惊,急忙移步院中查看。
曾樱健步如飞,走出公堂,一出去就看到了滚滚黑烟冲天而上。
火势蔓延的已经难以扑灭,烟气蔽日。
“那是何处???”
曾樱一把拉住了正提着水桶小跑的杂役,急声喝问道。
“架阁库,那是架阁库!”
杂役挣脱了曾樱的手,着急忙慌的前去救火。
曾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被大火吞噬的阁楼,心中既无奈而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