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你这等人,竟也配假冒洪经略?
江西,九江,乃吴头楚尾,三江之口,七省通衢之地,是江西的北大门。
滨江傍湖,水运发达,北面长江,南屏庐山,东临鄱阳湖,西望幕阜山。
九江府治德化县,城外,来了一支百人的队伍,护送着一架马车。
守备城门的清军迅速封锁了道路,拦上了拒马。
为首的军官上前,拦住了这支队伍,验看起对方领队之人递来的文书。
核对无误,守军迅速放行,远道而来的队伍朝着城中走去。
“恩师,九江已到。”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九江,自古离别之地。”
金声掀起了马车的帘子,望向了窗外,大街上看着倒是挺热闹,不像是被鞑子蹂躏过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洪承畴坐镇此处,所以清兵不敢太过放肆。
街上,巡街的兵丁往来如梭,眼神不时的在每个人身上打量着。
马车慢行,经过湖堤,波光粼粼,有三两扁舟游弋其中,时而又见画舫飘荡。
湖堤上,可见湖心有亭,名为烟水亭,相传为三国周郎的点将台故址。唐代时,白居易在此建亭,取“别时茫茫江浸月”中的“浸月”两字命名。
后来宋代周敦颐在九江讲学时,又新建一亭,取名“烟水亭”,出自“山头水色薄笼烟”。
这两座亭子历经数年,都早已毁坏,现在所见,乃是本朝末重建而来。
马车缓缓停住,江天一看到了前方亭子中,正坐着一名中年人,身穿石青色清廷袍服,脖挂念珠,头戴红顶,想来是洪承畴无疑。
“恩师,到地方了。”
江天一小声说道,金声点点头,放下帘子,起身下车。
烟水亭四周百步外,布满了人高马大的清兵,向外警戒。
亭子中,地上铺着精致的毯子,当中放着木桌,两名侍婢正在摆放着美味佳肴。
烟水亭三面环水,一条笔直廊道直通亭中。
檐角耸立,挂着四盏灯笼,随风摇摆。
金声下了车,老远就看见了亭中正负手而立,望着他们的洪承畴。
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裳,便带着江天一上了廊道。
把守的清兵一脸冷酷的拦住了两人,十分粗暴地在两人身上一顿摸索,随后才放行。
金声却是心中嘲笑,洪承畴竟还能怕他这个半截入土的人刺杀不成。
“赤壁先生,久闻大名了,快请上座!”
“阁下是?”
金声一脸假笑,明知故问道。
洪承畴闻言,知是金声故意揶揄他,倒也没有计较。
“在下洪承畴,字亨九,乃崇祯元年进士,说起来,在下与先生乃是同年进士。”
“哦~”
金声故作恍然大悟,抚须一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洪承畴请金声入座,江天一跪坐在金声身后。
侍婢将酒杯添满,洪承畴率先举杯,对着金声道:“金兄一路辛苦!”
见对方敬酒,金声却是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没有理会洪承畴。
有些尴尬的洪承畴只能默默抽回手,将杯中美酒饮尽,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眉眼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金兄,丛山关一战,往大了说,你已经为国尽忠,往小了说,你为乡梓尽力。”
“虽然失败,但已然是仁至义尽,无须自责。”
“你我同年之谊,我愿向朝廷保举先生,先生一生才学,若无处施展,岂不可惜?”
“今大清政通人和,百废待兴,朝有圣主,廷列贤王,俱求贤若渴,锐意进取。”
“如此朝堂,正是施展拳脚,大有可为之地,金兄,我诚心相请先生为国朝效力!”
“若先生首肯,我洪承畴愿以大学士之位相让!”
面对洪承畴喋喋不休的劝降,金声一把夺过那侍婢手中的酒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毫不客气地吃着菜。
他见洪承畴碗筷未动,便抬手将其的碗筷拿过,往里面夹满了饭菜,递给了身后的江天一。
洪承畴见对方专心吃着酒食,面色略显无奈。
“金兄,神器更易乃天理循环,非人力可逆!”
金声擦了擦嘴角,抬眼瞥了一下洪承畴,点点头,示意其继续说。
洪承畴叹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在金声身后刨着饭碗的江天一。
“这位便是那位追随先生的学生吧,亦是忠义之士也。”
江天一分毫不予理会,迅速地吃着口中的饭菜。
洪承畴见状,心下有些恼火起来,这金声,怎如此不识趣!
他也是念在自己与金声乃是同年之谊的份上,才以礼相待,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投到大狱里等死便是。
再加上金声乃是一方名士,学富五车,洪承畴若是能招降了金声,那造成的影响可是十分巨大的。
烟水亭外,波澜荡漾,野鸭寻鱼鸥击水,丛丛芦苇雁鹄藏。
远处,飞来两只白鹤,盘桓水上,点水相戏。
洪承畴依旧不死心,他此番下江南,主要任务就是招抚,通过招抚有名望之人,来瓦解江南抵抗之心。
金声,是他重点目标之一,只要说降金声,则徽州府义军残部便会军心崩溃,不战而定。
“金兄,这饭菜还吃得惯吗?”
“将死之人,无有奢求,吃饱便可。”
“金兄何必言死,人生百年,精彩纷呈,何必独树吊死。”
“这位大人,你我素昧平生,不必与我这阶下囚兄弟相称。”
金声一句话,直接打断了洪承畴还想再劝的心思,话题瞬间终结。
洪承畴的脸色骤变,瞬间怒目相视,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金声,我堂堂一品大臣,惜你才学,才屈尊相迎,你莫要不识好歹!”
金声轻笑,摇头道:“可我老眼昏花,不识得汝,何故交浅言深?”
洪承畴眼睛一眯,盯着金声,他和金声是同年进士,怎么可能没见过。
还记得当初考中进士后,自己还和金声等同班进士一同饮酒欢庆。
席间,金声还来向他敬了一杯酒。
现在竟然说不识得自己,洪承畴知道,这是金声在羞辱他。
就在气氛冷滞之时,两只白鹤自远处点水而来,竟落在了亭子栏杆之上,轻巧直立,白羽皎洁。
洪承畴一愣,看着那两只白鹤喃喃说道:“两位,降了吧,不瞒你们,福王已经被豫亲王带着往京师献俘叙功了。”
“那杭州潞王,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是逆天而为,难成大事。”
“江南偏隅之地,怎与天下争雄?”
“如今我大清百万大军,已三面困死两浙,杭州覆亡,只在我弹指之间。”
金声听罢,目光一闪,心中稍有触动,洪承畴说的没错,如今清军已经占据了江北半壁江山,江西又重兵云集,大明仅存的江南之地岌岌可危。
怎么看,大明都已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了。
唉,哀哉我大明三百里江山,却要沦为腥膻。
“这位大人不必再劝,我金声乃大明进士,身受国恩,岂能受恩而降?”
金声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说道,这话直接把洪承畴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句话,含沙射影,狠狠的戳了洪承畴的脊梁骨,令他面色羞红起来,无话可说。
这时,在金声身后的江天一忽然心中有感,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起来。
“呜呼!劫际红羊,祸深黄龙。安内攘外,端赖重臣。吊天不吊,折我股肱。”
“曩者青犊肆虐于中原,铜马披猖于西陵,乃命卿总督师旅,扫荡秦蜀。”
“万里驱驰,天下知上将之辛劳,三载奋剿,朝廷纤封疆之殷忧。”
“平台召见,咨以方略,蓟辽督师,倚为干城。海内板荡,君臣共休戚之感;关外糜烂,朝野乏战守之策。”
“卿受命援锦,躬亲戎行;未建懋功,遽成国殇。”
江天一神情悲痛,念得振振有词,金声双目微闭,嘴角难掩轻笑之意。
洪承畴却是双拳紧握,扭头看向别处,目光复杂,心绪跌宕。
“自卿被围,修逾半载。孤城远悬,忠眸难望一兵之援;空腹坚守,赤心惟争千秋之节。”
“闻卿被执之后,矢志不屈,蓬头垢面,骂口不绝。”
“虏酋百般招诱,无动卿心。古人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慷慨与从容,卿兼而有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