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了赵逐飞这一代,赵将军府只剩下赵逐飞这根独苗苗。
赵逐飞的父亲镇守边境十年,圣上怜赵老将军只有一根独苗,把赵逐飞调离边疆,调入大内当侍卫首领。
谁知道赵氏国灭,赵家军数千好男儿尽数战死……
是的!
没有一个人降敌,赵家军战到最后一个男儿死去……
赵逐飞从记事起,就教导他的叔伯、与他一起玩耍的兄弟,悉数战死。
他所成长的军营,所熟悉的环境,毁于一旦。
云碧轻声说道:“赵小将军十六岁从边疆回京,引来京中无数人围观。
当年初见赵将军,俊朗潇洒,武艺过人,整个京城的姑娘们都偷偷仰慕他。
他从城门走到王宫,花了整整三个时辰。
无数花朵手绢,仍在他的身上。
进了宫,赵小将军浑身是胭脂粉味,王后娘娘差点误会赵小将军行为不端…”
云碧含着泪回忆着,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思辰又叹了一口气。
现在,赵逐飞的身上,哪还能看得出赵小将军当年年轻气盛的傲气和风流。
那些战亡将士的名字,日日夜夜盘旋在他的心头。
如今提笔写出,让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有个归处……
赵思辰办这一场法事,大半的原因是为了赵逐飞。
云碧笑到一半,说起国破城灭那一日“王后托赵小将军带着雨枫和我逃出赵国,赵小将军为了王后的托付…”
说到这里,云碧喉中哽咽,说不下去。
赵思辰脸上也是一片沉重。
往日里总是笑盈盈的脸上,此刻也没有了笑容。
她心事重重,看着门外。
暮色初上,院子中点起了一盏盏灯笼,把小小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而赵宅大门旁的小门房里面,亮着一盏豆灯大的油灯。
那灯光,稀淡微薄,颤颤巍巍,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灭掉一般。
赵思辰想起此前,她多少次进入赵逐飞的房间里面——
赵逐飞总是自己一个人、枯坐在桌子旁,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短刀。
有时候,赵逐飞甚至能自己在桌子旁,枯坐一晚。
赵思辰仿佛能想象到,现在的赵逐飞,他高大的身影挤在狭窄的小房间里面,提起毛笔,一笔一画,在牛皮上写下战死将士名字的样子。
……
……
第二天早上,赵思辰早早用过早餐,便要出门。
她今日准备去西大街的两间铺子再看一看。
估摸着那两间铺子,应该也是可以上货,开业了。
赵思辰刚走到门口,门房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
赵逐飞站在门口,拦下了赵思辰:“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赵逐飞转身,从小门房中拿出了一沓用油布包裹好的牛皮纸,递给赵思辰。
赵思辰略略翻过,密密麻麻的小楷,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整整齐齐。
起码几千个名字。
赵思辰有些惊讶:“一天就写好了?”
赵逐飞很明显心情不佳,不想说话。
他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赵思辰郑重地把羊皮纸包裹好,喊来青竹,吩咐他务必把羊皮纸收好。
吩咐完庆祝,赵思辰抬头看着赵逐飞远去的背影。
赵逐飞背影略显佝偻,头上半数头发已是花白。
赵思辰心中暗暗叹息。
赵逐飞不过三十而已,却已半头华发,仿佛年近半百。
曾经的赵小将军,一身武艺,一腔抱负。
现在,在异国京城的一处小民宅中,当一个不显眼的马夫。
看着着实心酸。
幸而,赵雨枫从堂屋走出。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为他量身定做的小书箱,奶声奶气地和赵思辰道别,又关心起赵逐飞:赵大叔昨日睡得可好?”
赵雨枫懂事又可爱,略微安慰人心。
赵逐飞脸上满布的乌云散去了一些,嘴角勉强翘起,伸出大手摸了摸赵雨枫得头顶,说道:我没事。”
又说:“今日你进书塾,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你阿姐为你谋开的读书的机会。”
赵雨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少儿难见的坚毅神色:“雨枫知道。”
两个人大手牵着小手,一高一矮,携手向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