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一忽然发现白袍子的膝盖和手掌都已被细沙磨破,每一次滑跪都会在沙地上留下殷红色的血痕,他瞬间明白为什么之前看到的脚印开始出现凌乱的原因。李春低头沉思,他走南闯北的也算是见过世面,这一幕让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西藏转山和朝圣的藏民。曾经在藏区遇见过要去大昭寺朝圣的信徒,数千里路三步一跪,五体投地,风雨无阻,即使前方遍布荆棘和砾石,依旧毫无畏惧。
“难道他也是佛教徒?”李春疑惑道。
张鲁一摇摇头,佛教没有穿白袍的习惯,这种装扮更多地应该符合波斯宗教的穿戴。他突然想起一句话“能够激发灵魂高贵与伟大的,只有虔诚的信仰”,但对于这句话他只能认同一半,在他看来真正伟大的是那些为信仰执着着的虔诚的人。
李春也不再说话,他理解信仰的力量。他没有那些信徒的信仰,自然也不能与他们一起感同身受,只不过他相信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人总是会为一些东西而执着,比如他李春心里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信念,或许也可以合并同类项后约等于信仰吧。
白袍子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受到任何打扰,依旧自顾自地跪拜前行,而张鲁一一行人也不约而同地选择静静地跟在白袍子的身后。沙漠里呼啸而过的风渐渐止了,白袍子粗重的喘息声交替着铜盆着地的声响,在空旷的戈壁里显得更加清晰。
王老蔫手搭凉棚望了下天,日头已经升到了中天,气温显着升高。可是因为白袍子跪拜极耗时间,按这个速度估计日头最毒的时候未必能及时找到庇荫的地方,他特意再次提醒张鲁一他们注意时间。张鲁一自然明白王老蔫的意思,对于一个朝圣者而言,无论是转山还是朝拜都是神圣的,即使死在路上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圆满,所以他们并不能对此过多干涉,哪怕是出于善意也不行。于是张鲁一决定不再跟随,加快速度,尽快赶到那座白袍子心里的“圣山”好做休整。
之后的路程并不算远,只是高温迅速消耗了他们的体力,等他们赶到山前,早已经是筋疲力尽,饥渴交加,如果不是王老蔫拦着,估计这帮人这一会儿就把带着的淡水全灌进肚子了。
眼前的山也就一百来米的样子,严格意义上说并不能称为山,最多也就算是个土丘陵。远看时觉得高,或许只是光线折射的缘故。这里的沙质与周围沙漠有着明显的区别,虽然干燥却硬实,丘陵四周还有些枯萎胡杨和沙柳,古河道正好绕着丘陵转了一圈,想必这丘陵也曾经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在丘陵与古河道之间,张鲁一和李春发现了庙宇遗址,经过千年只剩下夯土地基和一些柱洞。在地基周围他们发现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瓦当残片,基本断定这就是一座拜火教神殿遗址,但从地基的面积和残留的装饰来看,这座神殿曾经也是极其宏伟,极尽奢华。张鲁一感慨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骚客剑士终究敌不过湮灭成尘的命运。张鲁一觉得这座遗址损毁严重,考古价值不大,就算后期要进行费时费力的遗址发掘,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所以张鲁一只是拿了笔记本习惯性地写了些考察记录,没再探究什么。
丘陵的半山腰绕着山顶围了一圈夯土墙,大约两人来高,因为没有城垛和马面,张鲁一很确信地排除了城墙的可能性,最多也就是个遮蔽隐私的围墙而已。夯土墙的质量极好,除了表面有些风蚀的痕迹,保留得极其完整,也让他们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有了蔽日的地方。
张鲁一躲在围墙的影子里喝了口水,远远地能够白袍子的身影在踉跄蠕动,又看了看山脚下神庙遗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顺着围墙绕起圈子,果不其然发现围墙一圈并没有合拢,而是形成不完全的螺旋形结构,两端的围墙在某个地方相互交错构成一个长长的通道,走过通道张鲁一走入了围墙内部。
围墙里是相对空旷的广场,里面依旧有两圈围墙将广场隔成了三个部分,每个空间张鲁一都看到了空石棺。围墙内部是由大块的碎石堆砌拼接而成,有很多碎石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夯土围墙的灰黄土质。围墙最里面空间两侧静静地停放着两个没有盖的巨大石棺,里面也是空空如也。石棺边上有石制香炉,里面还残留着一些香木焚烧后残留的木炭。石棺和石炉的材质类似玄武岩,不太像是本地的石头。广场的中心点是一个不大的浅井,浅井的中心有个类似下水道的空洞,浅井内并没有什么焚烧过的痕迹,但在里面张鲁一还是发现了一些类似人骨的残渣。
虽然张鲁一的专长并不在西域考古和宗教研究方面,但根据所见到的线索,他还是基本确认这应该就是古代拜火教的宿命之地“寂静之塔”。据说古拜火教崇拜火,水和大地,如果采取火葬,水葬抑或土葬都会因为尸体的肮脏而将那些圣物污染,唯独铁制和石制的东西可以隔绝污染。所以在拜火教的葬式就选择了将尸体安置在无盖的石棺里,等待兀鹫这些食腐的猛禽啄食掉皮肉,即所谓的“天葬”。等待完全白骨化后,家人取回放入纳骨瓮进行埋葬。有些尸骨就被直接安置在浅井里等待日晒雨淋,最后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或者随着雨水逐波而逝。肉体的湮灭增强了灵魂的强大,死者的灵魂将在大天使引导接受最后的审判,进入天堂或者地狱。
一阵炙热的沙漠风穿过围墙的间隙袭向张鲁一的后背,发出犹如厉鬼般的嘶吼,让张鲁一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觉得眼前一花。在他昏厥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双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什么?难道是大天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