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桓看她这副打扮,心知应该是宫里的娘娘,便拱了拱手:“娘娘慧眼,竟认得下官。”
“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露依抿着笑咬唇,把掉了颗珠子的袖子藏到身后,免得让他以为,她衣服不得体,“窦大人的威名,我一早就知道。”
窦子桓不知这位娘娘为何看他的神情如此古怪,只当是少女纯情,但是这女子的容貌,他又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奇怪的思绪从窦子桓脑中闪过,窦子桓忽然意识到他这么盯着皇上的后妃,实在是太失礼了,便拱手道:“娘娘想必是有急事,下官不敢叨扰,先行告辞。”
露依点了点头,手里紧张地玩着那颗珠子,看向窦子桓离开的背影,嘴边的笑意越咧越大,脚尖不知不觉地站成了内八字。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要是说起来,她跟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城外的荒山上。
露依并不是纯正的泗国人,她娘亲是中原人,所以露依的中原话非常好。那一年她跟娘亲回中原老家,却不曾想途中遇见了山匪。
她那时候才十岁,跟娘亲躲在暗处抱着自己的包裹瑟瑟发抖,看着那帮凶残的匪徒打家劫舍,她跟娘亲一动不敢动,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窦子桓突然来了,十七八岁的窦子桓手里拿着长剑,倨傲的神色瞬时间天地失色,她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剑,几下寒光把那些土匪强盗打趴在地,露依差点要站起来为他叫好!
好厉害的剑法……露依突然就不想跟娘亲学女红刺绣了,她要学剑,只需要这么威风凛凛地几下,就可以把这些坏人杀干净。
窦子桓剿完土匪老巢,一歪头看见了躲在草丛里的露依。
他朝露依走过去,发现这个小姑娘跟她母亲躲在这里不敢动,而且露依小时候发育不良,十岁的年纪也就是六七岁的身量,看起来小得很,面黄肌瘦的像极了难民。
窦子桓看她的样子很可怜,瘦得两颊凹陷,只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很大,蹲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他,浑身冷得发抖,窦子桓一时善心,把露依抱了起来,裹进了自己的氅衣里。
被包裹在温暖氅衣里的露依心里翻云覆海,鼻子里都是他身上冷梅的香味,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腰带,听到窦子桓说:“请两位去喝些热粥吧。”
窦子桓把她跟娘亲领到了施粥的棚子,给她跟娘亲一人盛了一碗热粥,还把他的氅衣给了露依。
露依喝了一碗热粥,突然说:“娘,我要跟父王学武艺。”
她娘是个中原女子,并不太赞同她学武:“女孩子家家的,学那些做什么。”
“可我觉得,会武艺,很酷的样子……”露依忽然低下头,想着自己学会武艺也能这么威风凛凛的样子。
而后她还跟窦子桓相遇了几次,但她都是女扮男装,窦子桓大约也不记得她了,可是她认得他,毕竟……像他这么俊的男子,在泗国很少见的。
再次相见,他还是那么帅。露依笑出两颗小虎牙。
“娘娘?”身边的小公公唤了一声,露依才回过神来,怔了一下。
小公公道:“娘娘不是要去找皇上吗?”
“啊,对……”露依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皇后娘娘生产在即,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她还要去给娘娘挑一个靠谱的接生嬷嬷。
等到小皇子安全降生,她就算完成任务,可以出宫去了。露依一蹦一跳地进了御书房。
“陛下,皇后娘娘快要生产了。”
皇上看她这副古灵精怪的神情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要跟他商量,把笔一搁:“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之前你说要请孕妇来给皇后试菜,朕准了,你要换皇后身边的使唤丫头,朕也准了,就连你不喜欢皇后穿粉红色,朕都依了你,你这次又想到什么了?”
露依嘿嘿一笑,前几样她是的确怕有人搞鬼,那几个使唤丫头她看着不像好人,就让皇上撤掉了。
但是最后这个不让皇后穿粉红色,就是赤裸裸的任性了,她觉得皇后穿粉红色不好看,显黑又显肚子胖,就跟皇上建议,让内务府不要给皇后裁制粉色衣裳。
露依煞有其事地轻咳了两声:“我这次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说。生产是个大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们中原人害人的法子太多,什么狸猫换太子,家产嬷嬷使坏导致一尸两命,又是下药,又是施针,我必须得保证皇后跟小皇子的安全。”
皇上一开始还怀疑过露依这么个咋咋呼呼的丫头片子,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办好,但经过这七八个月,他对露依倒是颇为信任,这丫头办事周到妥帖,看着心大无脑,其实挺有手段。
皇上放心把皇后的事交给露依,正好他最近因为前朝的各种改革头疼脑热,索性给了露依一块金令:“给你这个拿着,有了这个令箭,皇宫内院在皇后待产期间,随你调配。”
“多谢陛下!陛下圣明!”露依接过金闪闪的牌子,不由感叹中原人就是有钱,做个牌子都要用黄金,她抠个角下来,岂不是够在民间过一辈子了。
露依拿了令牌,真心实意地为皇上办事,亲自挑了几个得力的嬷嬷,拜托张奉查清了这些人的底细,又借调了三十个御林军。
皇后生产的当天,露依命人在殿内殿外围出了包围阵,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接近,全程陪在皇后身边,等着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出生。
中原里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她听过不是一遍两遍,还有让小皇子胎死腹中的许多害人法子,她也听过不少,这几个月还特地去太医院学了接生的常识,紧盯着那几个太医嬷嬷,连太医端上来的药都要仔细地问一遍。
在露依强势而霸道的保护下,腊月初三,皇后顺利地生下了接近八斤的胖小子,皇上喜获嫡长子,乐得一整夜没合拢嘴,传下去人人都要赏!
露依长舒了一口气,抱着小皇子到皇后身边:“皇后姐姐你看,多可爱的小皇子,白白软软的,皇上可高兴了,笑了一晚上呢!”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
露依的神情却没有放松:“虽然小皇子平安降生了,可娘娘你还是要小心些,后宫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后对她笑了笑:“知道了——啰嗦丫头,我都被你啰嗦了八个月了。”
露依对皇后吐了吐舌头,亲自带着小皇子去给奶娘喂奶。
露依看着小皇子吃饱,交给了可靠的人,在门口遇见了张奉,道谢说:“有劳张大人亲自入宫跑一套,张大人选的人手底子干净,手脚勤快,好用的很。”
张奉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娘娘过誉了,分内之事。人事调动一直是夏官负责,皇后娘娘需要得力的人手,下关自然尽心尽力。”
露依拍了拍张奉的肩膀:“朝中好人不多,我倒觉得,你挺好的。”
张奉但笑不语。
朝中,哪有什么好人,皆受利益驱使罢了。
宫中降生了嫡长子,一派喜乐之景,然而在宁阳王那里,却是昏天黑地的发了一通脾气。
“你们连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都对付不了,孤王要你们何用!”宁阳王一回身用手撞到了熏香炉鼎,“十个月的时间,你们竟然让皇后顺利生下嫡长子。”
“王上,是露依那个丫头片子太精了!只要不是她亲自挑的人,她都要仔细盘问,实在问不出破绽,她也要打发到远处做工。”
宁阳王气的冷笑:“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连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片子都斗不过,是吗?那本王要你们何用!一帮废物!饭桶!!”
让皇后生下嫡长子,就算他费心的搞死了皇上,父死子承,就算是小皇子只是个吃奶的娃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还是没法顺理成章的登基。
几个属下深低着头,一声敢不吭。
“宁阳王何必跟这些人置气。”张奉在楼道里就听见宁阳王在大发雷霆,张奉捻着袖子把翻到的香炉扶起来,“不过是些不得力的下属,不好用杀了就是,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张奉眼角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人,那人叩头喊道:“张公子饶命!!”
宁阳王摆了摆手,张奉冷声道:“不长眼色,滚下去吧。”
几个侍从连滚带爬的跑了。
宁阳王看向张奉:“你来了?你不是说会帮本王么,连个人都安排不进去。”
张奉不急不慢的坐到椅子上,轻轻皱了皱眉:“皇上钦点我安排人手,我安排进去的人要是不干净,东窗事发之后,第一个杀的就是我。我暴露了身份,你也藏不住,一根绳上的蚂蚱,总得想点聪明点的法子。”
宁阳王盘着他的铁核桃:“本王许你荣华富贵,就是要你给本王办事的,你最好有法子,把那个小皇子弄死。”
张奉对宁阳王没有畏惧:“我自然有法子,宁阳王等着瞧就是了,定会把你跟我都摘的干干净净。”
张奉说话不紧不慢,却带着莫名的狠厉,宁阳王的气消了大半,随便扔了两根金条给张奉,张奉眼皮也不抬。
宁阳王说:“本王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俗物,可是你现在也是真没钱,你入仕不久,没有多少积蓄,在大理寺的时候,你那小厮为了给你同门路,几乎把家底花了个干净。如今国库不充盈,你那点俸禄三压五压,到手的没多少,又要四处花钱打点,府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吧。给你这些,你就拿着,若是缺钱,跟本王说就是。”
宁阳王说的是实情,张奉也不跟他推脱,收了金条:“那就多谢宁阳王了。”
“应该的,本王很看中你,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