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怎么成了这样……”齐左蹲坐在张奉的床边,张奉身心俱疲地靠在床上,任由大夫重新处理他手上的伤,除了身体本能地因为疼痛而战栗,脸上除了皱了皱眉,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齐左心里发酸,低下头抹了抹泪:“大理寺的那些人,他们怎么能这么折磨你……”
张奉靠在床板上,这算什么,比起刚才那些畜生,夹棍跟鞭子算什么,任何的疼痛都比不上那些人对他折辱,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的支撑,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在颤抖。
张奉听见齐左一直在吸鼻子,真是个傻子,他又没死,有什么可哭的呢,张奉安慰他说:“没事。”
大夫替他包扎了双手,将那一双原本写文作画的手缠得像十根擀面杖:“公子,您的手骨虽然没断,但伤得严重,日后只怕是要受些影响。”
齐左紧张道:“受什么影响?还能不能握笔?大夫,您一定要治好我们家公子,我们公子的手是读书写字的手,您一定要给我们家公子治好!求求您呜呜呜……”
齐左哭得比张奉还厉害,张奉看向平日里总爱揶揄他的小齐左,他没有权势,却比比任何人都要爱护他,什么皇上,什么窦子桓,个个权柄在握,真正出事的时候,有哪一个敢站出来为;。他辩解?
都在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他在这场利益衡量中,不过是那一颗能被舍弃的棋子。
他是给皇帝办事,才被宁阳王盯上的,可结果呢,却要因为他的势力不够大,地位不够高,而被用来平息民愤,不顾他的死活。
世人皆无情,他何必有意。只有实力足够强大,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身边人。
张奉靠在软枕上渐渐睡去,齐左就趴在他旁边睡,他手不方便,万一要喝水吃药,他方便照顾,再者,他也怕公子再有什么想不开的。
张奉身子疲乏,但却整夜噩梦,想起那几个女人和那个老太监有多么恶心,他那么拚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张奉猛然睁开眼,脸上已爬满了冷汗,眼前事物渐渐清晰,他竟看到自己握着窦华容的手。
“华容……”
窦华容不仅没把手抽出来,反而握了握张奉的掌心:“我在。”
他病成这个样子,在睡梦里抓着她的手,她实在做不到用“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去冷淡地对待他,只能把他当成弟弟来爱护。
齐左又哭了:“公子,你还好吗……”
窦华容说:“没事,你家公子只是被梦魇住了,去倒点水给清言。”
齐左用力地点点头,跑去倒了一杯温水来,窦华容将张奉扶起来,照顾他喝下:“清言,好好把身子养好。”
张奉木讷地点头,却还抓着窦华容的手不肯松。
窦华容见他这副惨样子,也不忍心驳了他,便任由他抓了一会。
齐左在一旁说:“公子,您入狱的时候,您平日里交好的那些大人,都落井下石,说公子您死定了,只有郡主为您奔走忙碌,这次顺时查到那些北海人,还有郡主的一份功劳。而且您入狱的时候,也是郡主收留我在窦府。”
张奉看向窦华容的眼神更加的复杂:“是吗……”华容这么关心他吗,在所有人都对他落井下石的时候,还有窦华容肯去为他查事情的原委,肯相信他与邪教无关,在他出狱之后,就来看望他。
在他噩梦缠身之时,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握着他的窦华容,他噩梦尽头的曙光,是华容……
他原本是存了死志,可在见到窦华容的时候,他又动摇了,他死了,就没有办法去爱窦华容。他不怕死,可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华容。
张奉像是承诺一般地对窦华容说:“我会养好身体……我会好起来。”
窦华容对他笑了笑:“好,你快些好。”
齐左在心中暗自庆幸,果然只有郡主才是能让公子燃起生欲的人,也不枉他去请郡主来跟公子见上一面。
张奉虽动摇了自尽的念头,可那一日的阴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还是会常常噩梦缠身。
有时闹得厉害,在半夜惊醒,单坐起来,齐左便给他点灯倒水,不厉害的时候,他从梦里醒来,便不去惊动守夜的齐左,自己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幔失神,想他这二十几年到底过了些什么日子,忠了个什么君王。
思来想去,唯有权势,才是屏障。只有手握权势,才能在风卷云涌的朝堂有一方立足之地,才不会被人轻易看作弃子,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否则,什么忠臣良将,都是空话。
张奉一连几日沉默寡言,齐左却觉得他的公子,眼睛里好像哪里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有一日,齐左出去给张奉买药和他最爱的那家点心,屋里便进来了人。
张奉斜眼看了来人一眼,便想到了是谁的人。
那人对他作了一揖:“大人,您这些日子,可想好了吗。”
张奉许久不曾开口,垂了垂眼,反问他:“想好什么?是杀宁阳王报他折辱之仇,还是成为他的狗?”
那人道:“大人是聪明人,如何选择,想必心中有数。”
张奉冷笑:“我若不答应,他还会用什么办法折磨我?”
那人缄默不语。
正当那人以为张奉是根难啃的骨头,准备要走的时候,张奉突然开口:“你回去告诉宁阳王,跟一个够狠的主子,也不是坏事。但我有要求,我要权,要势,他最好能填饱我的胃口。”
那人抿嘴一下,闪身离去。
张奉闭了闭眼,沉下一口气:“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
齐左回来的时候,竟看到张奉在院子里走动,他拿着药包和糖炒栗子冲上去:“公子,您怎么自己出来了,您等我我回来,我陪着您!”
张奉笑了笑:“我总不能一直窝在被子里,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
齐左见张奉的状态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公子,您好些了吗?”
前几日,张奉一直鲜少说话,在屋里不是发呆就是出神,他真怕公子憋出毛病来,今日他肯主动出门,真是莫大的好事。
张奉深吸了一口气,深秋的冷意灌入肺腑:“我总不能关自己一辈子,再苦再难的事,也有想通跟放下的一天。”张奉毕竟年轻,恢复得很快,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手上的皮肉也眼见着好了。
只是他每次写字,超不过半个时辰,手就会发抖,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才能继续执笔,左手伤得更是厉害,重物都提不了。
齐左每次见他停下来休息,脸耷拉得就像要掉到地上。
张奉反倒比他看得开:“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
齐左低头磨墨,就见他的垂下去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就吧嗒掉了下来。张奉便笑他,拿着茶杯盖放到他下巴底下:“天哪,掉金豆了,我得赶紧接着点,如今我闲赋在家,全指着这点金豆子吃香喝辣了。”
齐左扭过头去:“公子就知道打趣我!”
张奉笑出声来,对他说:“你看着我。”
齐左噘着嘴看着张奉,张奉说:“看清楚了吗?在你眼前的是个大活人,不是张遗像,动不动就哭什么。”
“呸呸!”齐左连啐了几口,“什么遗像,呸呸!公子以后不准胡说八道!”
张奉笑着刮了一下齐左的鼻子:“好好好,都听你的。”
齐左不高兴地鼓着嘴:“那你也呸呸,把晦气都吐出去。”
张奉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只好也学着齐左的样子呸了几声:“可以了吗?”
齐左这才点点头,蹲下给公子揉手,想让他的筋骨尽可能的恢复恢复,别总是犯疼:“公子,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吓我了,我真的不禁吓。”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他会位极人臣,他会庇佑所有他想保护的人,他会让忠心于他的齐左,过上好日子,不再跟着他担惊受怕。
敲门声响起,齐左赶紧抹干净眼泪:“公子,大概是郡主又来看您了,我去开门。”
张奉脸上洋溢起纯净的笑容:“快去。”
他闭门养伤的这些日子,最开心的就是窦华容来看他。
窦华容也是真的把他当弟弟挂心,再加之窦子桓觉得这件事却是愧对于张奉,但男人之间有许多的感情总是羞于启齿,便让窦华容代替他常去问候。
齐左迎了窦华容进府,张奉还特地又把自己的衣裳整理了整理,免得见她的时候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