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整个下午,常希音心中还是六神无主。
因为秦阿姨对她所说的这些话。
她觉察到有某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以至于,她似乎都不敢再去面对了。
她打开电视机,本来想要得到一些声音与陪伴。
然而铺天盖地的,全部都是梁程媛自杀的新闻。
自杀,多么阴暗的、充满压迫感的词汇,令人的内心也阴云密布了起来。
常希音看到媒体回顾梁程媛悲剧性的一生,回顾她的天才表演和嗑药史,澄清她与丁一的关系,或者是为他们的过往,抹上更多的绯闻,泼上更多的脏水。
常希音看着看着,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突然掠过她的内心。
丁一今晚——
还会回来吗?
也许他会直飞欧洲,去处理梁程媛的后事,毕竟他们是多年的深厚情谊,毕竟她临死都不愿意拖累他。
所以,丁一如果要飞到欧洲去,这是很正常的,这是非常能够理解的。
可是,丁一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也在等待他,也在需要着他。
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多么地惊慌、不安、恐惧。
她甚至不敢给他打电话,她只能在这里,默默地等待。
丁一回到家的时候,见到的常希音,正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电视机已经关了。她呆呆地坐在落地窗前,望着辽阔而平静的江面。
仿佛一缕沙,随时都要从他的指缝之中飘走。
他有些害怕地走过来,将她的身体转过来。
他见到常希音的脸上满是泪痕。
丁一心中一紧,很严肃地望着她说:“怎么哭了?是谁让你哭了?”
常希音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笑着说:“不是,没有,这是我为了骗我父亲才装出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眼含泪花、笑中带泪的样子,才更加令人心疼。
丁一单膝跪地在她面前,用纸巾轻柔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无论什么原因,不要再为别人哭了,好吗?”他低声说,“我会心疼。”
他看着她的表情,是这样的珍而重之。
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独一无二的宝藏。
好像他是她唯一能够倚靠的港湾。
常希音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她突然意识到,自从他回家以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只在乎她,根本没有谈别的事情。
他看起来也很镇定,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悲恸。
常希音说:“梁程媛死了。”
丁一说:“我知道。”
常希音:“我还以为……你会去欧洲找她。”
丁一说:“她的经纪人确实给我打过电话。”
常希音跟他的手一直是握着的。
所以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更用力了。
这是完全无意识的。
像很盲目的小动物,害怕他的离开。
于是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做出了对的决定。
“我没有走。”他对她说,“因为我答应过你的,还记得吗?”
“我们的约法三章。”
“我会陪在你身边,不能因为别人离开你。如果我做不到,我们就分开。”
他的语气是这样的平静,似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流流进常希音的眼睛里。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可是她依然看得清他,也只有他。
丁一低下头,吻过常希音汹涌的泪水。
他在她耳边说:“我不想要和你分开,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于是常希音再也无法忍受。
她哭得更凶。
她对他说:“我爱你。”
丁一说:“我也爱你。”
当夕阳渐渐沉入云层,黄昏隐入黑夜的时候。
常希音和丁一说了很多话。
丁一告诉她,其实他和梁程媛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关系。最开始是误会,后来他故意气她。而他的所有那些绯闻也都是假的,他清清白白,他有洁癖,他一生只有爱一个人。
常希音说:“那从今往后,你的西装外套,也只能给我一个人披。”
丁一说好。
他讲完自己的事,又问她为什么要哭。
常希音其实还是不想说的。但是那些话压在她心里太痛苦,她无处求援,只有他。
于是她最终还是告诉了他下午发生的事情,秦阿姨说的那些话,对她的警告,父亲的杀手锏。
原原本本。
丁一的反应很平静。
“既然你有怀疑。”他说,“那我们去一趟警局,不就好了吗。”
警局?
为什么去警局?
常希音先是方寸大乱,然后才想起来——
对。他们的确应该去警局。
因为袁寻在警局里。
这一阵子实在太忙,她几乎忘了这个人。而现在,只有他是最后的突破口。
他会给她,她想要的答案。
-
丁一陪着常希音去了警局。
再一次回到这里,常希音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她倚靠在丁一怀里,脸色苍白,刘警官却很明白为什么她会看起来如此虚弱。他一脸同情。
他不知道,这样同情的目光,反而会像刀子一样扎向她。
丁一说明来意,刘警官立刻同意了。
他将袁寻带到了探望室。
常希音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望着对面的袁寻,她突然有点紧张。
她觉得口干舌燥,连手脚都在发麻。
那是一种直觉——
她觉得自己即将揭开人生最大的秘密。而秘密总是可怕的,沉重的。
她曾在这里用言语将袁寻击溃。
而现在,袁寻或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令她溃不成军。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袁寻:“你曾经对常洁媖说,父亲会杀死每一个背叛她的女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袁寻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咽了一下口水。
她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像等待裁决的犯人。
终于,袁寻开口了。
对方一脸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啊。”
“那个疯女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他用疯女人来形容常洁媖,好似对她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不知为何,像这样的称谓,令常希音也觉得不适。
疯女人,自杀,情绪失控,理智失常。
这竟然是她们家每一个女人的共同命运。
袁寻:“喂,别发呆呀常医生,回我的话呀——你也疯啦?”
常希音望着对方那十分无赖的样子,不禁产生一丝厌恶和愤怒。
“不要乱用疯这个字。”她说,“你用不起。”
“干嘛呀,她就是疯了嘛,疯子才自杀,疯子才把我的话当真呀。”
在常希音料想的许多种答案里,唯独没有这一个。
“这怎么可能。”常希音几乎是被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就是这么跟我妹妹说的,我非常确定。”
袁寻眨了眨眼,又敲了敲桌子:“哦,那是我骗她的啊——这你都信啊?”
常希音脸色发白。
她虽然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但她还维持着最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身为心理医生的判断能力。
她知道袁寻现在没有骗自己。
他没有必要骗她。
这听起来……多么荒唐。
原来她心心念念已久的证据,都只是他的一句胡说八道而已。
她冷着脸,站起身要往外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打颤。
她突然很想要出去,想要让丁一搀扶住自己。
她想要他的怀抱。
但是就在她已经走到了门口的时候,袁寻突然喊了一声“喂”。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知为何,常希音身体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在嘶吼,在这样告诫着她。
但她还是回头了。好像常希音身体里有一根线在牵引着她,她变成提线的木偶。
她表情僵硬地望着袁寻:“有什么事?”
与她的僵硬截然相反的是,穿着囚服的袁寻,坐在铁栅栏背后,表情反而十分地轻松。
他堪称快意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打着拍子,突然压低声音对常希音说:“不过呢,常医生,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这次是真的,免费送你了。”
“你不觉得,你们一家都是疯女人吗?”
“你,堂堂的心理学博士,又为什么能幸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