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向坡上走去,想看看美葵开花了吗,他喜欢那既有火的热情又有黄的单纯的橘色,它给人以温暖也让人沉静。小时候他见过十来亩一片的葵花,黄艳艳、热辣辣的,像一锅沸腾的铁的熔液,走近了能感觉到它的灼热。
不知,成百亩连成一片,是怎样的浩瀚,他特别期待。来到坡上,走到葵花间,美葵的个头不高,刚过腰,秆很粗壮,秆顶的葵花依然含着苞像紧握的拳头,这样一棵棵葵花就成了一条条从地下擎起来的手臂,正使劲地呐喊助力、加油成长。
谷老板所言不虚,这些葵花确实比过去的改良不少,秆矮而粗、短而壮,能防止被风吹折或被葵花盘压折。文彬相信秆壮了,葵花盘一定不会小,盘儿大了葵花籽能小吗?他扶起一个花苞跟自己的拳头比了比,花苞早大过了拳头。他刨了个坑,很深才刨出湿土,又需要一场透雨了。他看了看天。
秦露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始终没说一句话。文彬知道她就是想看着他,看见他,她就放心了。她越来越像他的姐,文彬觉得,不仅工作上配合、支持他,生活中也关怀备至,对他的情感波动更是洞悉入微、细心呵护,文彬非常感激。她在他身边就是一种安慰,不说话也暖暖的,如亲人在侧。
承明也跟来了,远远地站在他俩身后,这位懦弱的村会计也觉察到文彬不对头儿,生怕他出什么事,又不敢像秦露那般走得太近,远远地跟着、注视着,只要发现他有一点反常的举动肯定会兔子般冲过来。
承明不迟钝也不木讷,表面的惟惟喏喏都是长年被小看、欺压造成的,其实他聪明睿智满脑子想法,可惜不被重视。文彬有时觉得对不住承明,对承明的认识太片面、主观了,这多少受了老支书及村里人的影响。
文彬本想坐下来,忽然手机响了,是承红,让他回去。文彬返回地头问秦露,承红、张雨二人谈得怎样了。秦露笑着说:“张雨昨天打电话问我,承红让她来家里,她用不用来?我问她想来看看吗,她说想。我说那问什么,来吧!肯定是来了。”
文彬一听高兴地说:“这小子会选时机,这两天正是村里最好看的时候,街上干干净净,到处都是绿色,他家的杏也熟了。”“是啊,承红家的比刘有文家的还好吃,我知道张雨最喜欢吃杏。”“这你也知道。”“嗯,刘有文去年给我二叔拿过一些,到了乡医院众人分着吃了。张雨曾跟我说,那个杏特好吃,有机会她还想吃。这次让她尝尝更好吃的。”
承明见二人说笑,也凑前来,刚走过晒场,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脚尖生疼。承明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一段,怕那块高出地面的石头再绊倒其他人,又返回去将石头从土里抠出来,正要往坑里扔,觉得手指触到的地方似乎有字。
承明急忙将石块表面的泥土擦净,确认这是残碑的一角,有两行竖排的字迹,一时辨认不清,想起王书记跟他说找碑的事,激动地喊:“王书记,碑——石碑——!”
文彬、秦露应声返回来,看着承明手中的石块,那石块的材质、颜色跟蛮小家的一模一样,显然是从一块碑体上脱落下来的。这也印证了老支书说的话,“破四旧”时村里的所有碑全被砸碎了,包括神龛里的不知名的神位。
老支书手中碑额的拓文是刘忠儒交给他的,至于那拓文是刘忠儒承继下来的还是亲自碑拓的,老支书也不清楚。那天,文彬将石碑搬到老支书的院子里,老支书给他看过那张拓纸,黑底白字,字迹清楚,写着“道仁恒盈,德义养心。贤礼化行,慧智守中。诚信育怀,忠孝有承。否泰成循,万一相生。”老支书怕把原纸弄丢了,让承明照样子摹了十份。当下,将十一份全给了有谋,说:“这是咱们村的根脉,你可保管好了。”有谋推让,文彬说:“接着吧,这是老支书对你的信任,可要记住他的重托。”
文彬接过承明手中的石头端详了好久,也认不出什么字,太模糊了,他又不擅长读碑。让承明认,承明也认不出。他们本想再找找看还有没有残片,看看周围宽阔的空地绿草菌菌,从哪儿下手?况且,老支书说古物这东西,哪天想出就出来了,或许一泡尿就能冲出来,自有定数,它若不想出来,全村人连明赶昼夜找也找不到,非人力所及。
所以,他们没再搜寻,拿着石头来找老支书。老支书正坐在院中的黄瓜架旁出神,黄瓜底层的花儿已开败,小黄瓜已有一拃多长,而上边的花儿正盛。
老支书见他们进来,忙去找小凳子。他老伴儿也帮着找来一个放在小路中间,她的气色好多了,土灰色的脸有了些许光泽,白头也不似以前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