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祝道,“她初中毕业班了,学习好紧张。”
“孩子一片孝心,你莫再骂她咯。”邻床笑着。
筱玉缩了缩鼻子,却不敢抬头。她的眼泪又模糊了眼睛,感觉他们在看自己,不敢抹,只能极力忍着,生怕掉下来。
老祝似发现了这一点,缓了语气,“你早些回去吧,我这马上又要打针了。”
“我不!”下午还有车。爸爸生病,一个人在医院里多可怜,她只想多陪陪爸爸。
两人就这样抗衡着一般。
筱玉想到原农业局长周伯伯夫妻这般照顾病中的爸爸,还有她第一次见到的田姨。她很感激这些有情有义的人替她和妈妈照顾了爸爸。她的心里记住了这三个人。
沉默了一会的老祝开始上前,手轻带着女儿的后背,“玉儿,早些回去,省得你妈妈担心你。爸爸手术已经做了,再住几天院就会回家。”
筱玉当然知道爸爸是极不希望她来医院这种地方的。如果不是今天撞见医生说那番话,爸爸绝对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在爸爸心里,玉儿只需要享受他给到的最好,就可以了。
说不定,爸爸心里还在怨妈妈告诉她呢。
可是爸爸怎么不想想,万一有什么,这会让她一辈子良心难安的么?
“爸爸,我多陪你一会儿都不可以吗?”
“医院这样的地方,你呆着做什么?”老祝的语气变的生硬,连手上的力气也加大了些,语气又柔和下来,“我这不需要人陪,听话,快点回家去。”
筱玉不想走,老祝有点无奈。
过一会,感觉到背上的力量,筱玉抬头发现爸爸似不想别人看到的尴尬神情,觉着自己这样坚持,实则是为难爸爸,还是爸爸想一个人舔舐伤口吗?
她只好起身,爸爸却已经到了病房门口。
一离开病房,爸爸就独自迅疾往医院大门走去,筱玉只好跟上。她仍是生气爸爸的固执,爸爸住在医院,她又凭什么不能多呆一会儿?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承受?
她病的时候,爸爸还被妈妈指挥得象地螺一样转,为她忙上忙下。
她想骂人,可是这个人是生病的爸爸,她又只能压下去。
医院大楼外的地坪里,
老祝交待着女儿的事,一再催着她快离开。
“你刚才说病房里不要我久呆,现在到了外边,你还催我。”筱玉终于说出话来。
老祝说道,“我过一会就要输液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站着有什么意思?人来人往的。”
“你就是要赶我走,那我走就是。”她终于气愤了。
爸爸又拉住她,“和你妈妈说,要她不要担心,我过几天拆了线就回去。”
“妈妈说,要你不要操心家里,病要治好才能回去。”她转述着妈妈的话。
老祝苦笑了一声,“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筱玉知道爸爸苦笑什么,因为五十元都做手术了,还能住多久时间的院。可是这些无奈,各自心里清楚。
她恨妈妈!哪怕少给点钱外公家,现在也不至于。为什么得利的人都是安心享着,从不想想施予人的难处?
那些个当官的是,亲人也是,何谈外人。
所有的苦,就他们一家四口承受着。不,就爸爸受着。
妈妈受苦,她一点也不心疼了,那是活该!
爸爸若真走了,她谁都不放过!
看着望向那石柱发呆的女儿,老祝说道,“早些回去啦。”
明明想要她多陪一会,现在又催。筱玉二话没说,看也不看爸爸,向院门外跑去。
有围墙挡着,她终于可以抹泪了。
忽然发现围墙上有花格,她跑到一株大树边停了下来,身子缩在树侧,眼睛看向爸爸之前站着的地方。
爸爸没有走,他的头仰望着天空,那种落寞的神情里咽下的应该是苦泪。
爸爸说过,眼泪比金子还宝贵。所以,她不敢在爸爸面前落泪,当然也从没看见过爸爸落泪。但她知道爸爸此刻的心里有多苦。
从前的爸爸是受人尊敬的,好些人巴结的。别人出名是什么她不管,爸爸在县委挂名,那是几十年的踏实肯干,有能力,人品贵重才赢来的。
最后呢?县长的承诺又怎样?连县长们都食言,这世界还有什么可以信任?
奉献了那么多年的人,因公受伤的残躯被当作包袱抛弃在偏远的乡村中学,任人糟践、折辱。此种悲哀,都无人诉说。
她恨教委得了农校财产后这样安置爸爸,此刻她移动脚步要冲向教委去。
可是边跑边想起妈妈的话,教委领导讲理就不会这样对待你爸,他们还会说你那样做是爸爸没教育好子女,抓着做把柄更好处置你爸。你爸的身体还经得几折腾?
她的脚步放慢了,又站在西边围墙处看着爸爸。
早就说要去输液的爸爸还在那里,一种落魄的样子令人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在心里说道,“爸爸,我一定好好读书,读出去。以后我会将那些害我们家的人个个踩在脚底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现在的感受是怎样的。”
她在抹泪的时候,爸爸已转身向住院部走去。
那个背影,直到消失,连同她差一点点就与爸爸天人永隔的惊恐都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还有教委从上至下翻脸无情的做法。
教委财政股长在遗交工作圆满完成后对爸爸竖大拇指。
“从未见人工作如此细心,十年的账目一清二楚,财产对数。处理财务问题比专业人士都强。”
特么的,既然知道爸爸的能力,为何还要让爸爸去联小煮饭,做重体力活?
县长知道爸爸受过公伤,做不得重体力活,也不管事了吗?
“老祝你办事认真踏实,这个重任只能交付你,我才能放心离开。还有诸位县长,教育局同志,你们一定要好好安排老祝的工作,千万不要寒了老祝这老党员好同志的心。”
当初农校遗交总负责人不该农校挂名吴副校长担任吗?为什么要让做实事的老祝来担当的孔柳华县长。爸爸替你们人事安排失误担了责,善了后,没能为自己工作去向跑路,才落到此种境地的。
你高升去了省里任职后,还真是放心县教委对爸爸的工作安排啊。哪怕电话问问,也知道老祝同志的现状有多糟糕。
你特么的还是故意的么?
忠诚老实的老祝同志真的因你丢了性命,你就一点不愧疚?
真特么的表字嘴奸臣脸!
偏生这样一张张骗子嘴脸还在筱玉脑子里划过。
她差点撞了路人,好在退的快。
回到家,木了脑袋的她上了床,一病就是两天。
“玉儿,你再不醒,妈妈真的承受不下去了呢。医院一个,家里一个,要钱没钱。又没半个人来帮我。连总来家要钱的娘家人,知道我们没得钱了,来都不来了。”
醒来时,筱玉就听到妈妈心焦之声。看到妈妈红着的眼眶,还有两眉间处细细的皱纹。
她又心疼起妈妈来,“妈妈,我鼻子呼吸不阻,鼻炎病应该不会再发。现在我好了,你看啦。”
至少妈妈犯了错,还是陪着爸爸的,没有抛弃爸爸。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就会改。
“那我去装饭给你到床上吃。”老杨欲离开。
筱玉爬的起来,穿上棉衣,“我起来吃。”
老杨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筱玉穿好衣,趿上鞋,看到床上的新书,拿了过来,“妈妈,我这书买的好呢。只要我把上面的题目都学会做,明年考上高中是绝对没问题的。等我有出息了,文办的人总还是要忌讳着点的。”
她知道,妈妈哪怕在食堂把所有的活全包了,文办两个人还是找碴子,欺负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