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琦玉虽不通兵户两部事务,却能看懂这是两部关于军饷的大致估额——除开粮食与武器,军饷的开销主要在安家费、抚恤费与斩首奖赏,按照将士数量估算即可。
册子的末尾,还特意批注了一句粮食武器另有账目。
时珂说军饷不足,可朝廷拨款已是估算的两倍。
张琦玉不是傻子,他顿时反应过来:“殿下,您是说...时珂拥兵自重。”
“不错。”谢清晏合上眼,心中一片杂乱:“叫你来也是为此事,而不是为了清璇。”
“...您需要臣做什么?”
“我给你交个底。”谢清晏自嘲一笑。“国库已经空了。幸相赈灾都是用的私银,这两日送往前线的军饷,一半都是我的内帑。很抱歉,你让我留给清璇花的银钱,大半也都被我兑了充公了。”
“以家国为先,殿下做的对。”
“有一件事,我只放心你去做。”谢清晏与张琦玉对视,“可能会死,你去吗?”
谢清晏本想用张琦岚暗暗逼他去做,而在看到张琦玉说起东南百姓的惨状时一脸悲恸,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个入世之人的赤子之心。
小人死于计谋,君子死于理想。对于张琦玉这样的人,玩弄权术是最恶毒的玷污。
“如果有用,我会去。”张琦玉说。
谢清晏看着他,觉得鼻子有些酸——官场上人人都明哲保身,这样好的人少得可怜。可正是因为他刚正不阿,所以有些事才只能让他去做。
“江南多豪绅,既是以北人守南土,这群富人哪有不出钱的理。”谢清晏说。
“殿下是说,让臣去募捐...?”
谢清晏摇了摇头,冷冷道:“不是募捐,是带兵去抄家。”
“殿下,臣不畏死。”张琦玉有所顾虑,“但江南豪绅与朝堂官员关系千丝万缕,君臣离心,您与幸相要如何自处?”
“张大人,朝中局势你想必早已明了。”谢清晏望着快要燃尽的烛火,“陛下要恢复内阁旧制,我四哥也要重回京中。拖着不战,养寇自重,对我和幸相是最有利的选择。”
“但是...我没办法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千千万万个人,当做政治博弈的筹码。”
谢清晏踱步到张琦玉面前,膝盖重重触地,与地砖碰出清脆的响声。
“这件事...拜托了,其他人去会贪会敷衍,可你不会,你心中没把那些人当做蝼蚁,而是和我一样...把他们看做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张琦玉连忙也跪下,与谢清晏齐身,他问道:“幸相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好...”张琦玉轻轻笑了,很难说其中夹杂了什么情绪,可光让人看着就觉得难过:“臣去做。”
“清璇...清璇的事,还请殿下尽力周旋...”张琦玉哽咽道:“她从小就是个骄傲的人,她脾气不好...她喜欢精致的玩意儿,她用的器物都要熏得香香的...她其实很胆小,别人一大声跟她说话,她就觉得别人在凶她,会跟个小兔子一样躲起来...”
“殿下,我没去过北方...也没见过北蛮人,但是他们说北蛮可汗今年五十了,不修边幅,不通教化...他不可能会让着清璇...”
“我是个无用的人,娶不了她,也保护不了她。”张琦玉俯下身,额头重重着地,十指扣在地上,指尖隐隐有血意:“您是她哥哥,还请您...尽力周旋。”
要说什么呢?
就在几个时辰前,那封冰冷决绝的信才从她手中寄出,一切都到了不可挽回也无力周旋的地步。
谢清晏望着身前哽咽着忏悔的人,很想说一句——其实,最没用的人是我,我不仅不能为她做什么,还亲自把她推向了深渊。
一句简简单单的许诺,谢清晏却如鲠在喉,半个字都吐不出。
欺骗一个必死之人...太难了。
“我尽力...”谢清晏的声音微不可闻,“你放心...”
...
张琦玉拿着谢清晏的手信,迈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太子府。
离开前他本想看看妹妹,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见了——少见一面,印象就会浅些,将来也会少难过一点。
他的马车还在门口等着,车夫冲手心不停哈气,见他出来后指了指车内,意思有人在车中等他。
除了靳微,还能有谁呢?
张琦玉钻进马车,就见靳微冷着一张脸,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大半夜的,你不在家陪你世伯,来找我干嘛?”
靳微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冷笑道:“找你干嘛?当然送你最后一程了!”
“难得你这么个好兄弟。”张琦玉扯了扯嘴角,“你早就猜到了殿下要我去做什么?”
“还能是做什么?!国库没钱了,他现在就是小寡妇看花轿干着急。”靳微讽刺道,“我猜猜,眼下除了抄江南豪绅的家产,哪有横财能救得了这破破烂烂的国家。他让你去做这档子丢命的事儿,对吗?”
“你从小就比我聪明,事事都能猜对。”张琦玉平静道,“你提醒我不要应承差事,要明哲保身...可是靳微啊,这世上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你要是我兄弟,就一句话都别说我了。”
“我知道你会答应。”靳微骂了声傻子,无奈道:“我帮你想了个办法,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江南豪绅与周边富商一向不和,生意上多有冲突,届时你抄他们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