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大汉应了一声,开始拆家式的搜索。
乔婶很是心疼,家里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陪伴了她和老伴多年,如今被这伙土匪这么霍霍,她想开口阻止。乔老头冲她摇摇头,她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上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让唐诚铭和温婉大气都不敢出,紧紧的贴靠在地窖边。心里默默祈祷着,两个小丫头不要回来。
一通搜寻,全无所获。
高大昌将大烟锅在凳子上敲了敲,刘二苟赶紧上前放上烟丝,点燃火。 “吧唧吧唧”抽了几口,对着乔老夫妇的方向吐出一口烟雾,“走。”
乔老夫妇松了一口气。
临走之际,王强犹豫片刻后,再次折回温婉他们住过的房间,左顾右盼。
一双红色的绣花童鞋横躺在床底下,王强趴下拎出来。
“大当家,您看看这个。”
高大昌停下脚步回头,将大烟杆扔给刘二苟,斜着眼瞧着王强手里的鞋。
鞋面用的是织锦缎面,连枝的花朵彰显出高超的绣工,内里还缝了一层薄薄的羊毛御寒。
刘二苟快步向前,对着乔老头就是一巴掌,“说,哪里来的?”
“这是我……我孙女的鞋。”乔婶扑通一声跪下。
“哦,孙女?那她人呢?”刘二苟不信。
“她出去玩了,一大早就出去了。”
“那我们就等等。”高大昌慢悠悠的开口。
这种鞋可不是贫苦人该有的东西,如果真有老婆子口中所说的孙女,那也不是亲的。
说不准是哪个大户人家意外走失或被拐的孩子,如果带走再找到她的家人,能狠敲上一笔。
乔老头心急如焚,两个小丫头等着急,回来了可怎么办?这要是落入土匪手中,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八成会被发卖进窑子。
“他们三日前已经走了。”乔老头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神色平静的说道。
“老东西,竟敢骗我们!”刘二苟一脚踹向其胸口。乔老头整个后背撞到门上,半躺在地上。
乔婶吓傻了,挪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腿,“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样?”
乔老头咳了两声,抹掉嘴角的血丝,“我们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是要保守秘密的。”
“他们往哪里去了?”刘二苟一把揪起乔老头的衣领。
乔老头不语。
“他们说,要去安城。”乔婶嘴唇哆嗦道。
高大昌擦拭着手枪起身往外走,经过乔老夫妇身边时,“砰砰”两声,带着一群人离去。
“敢骗我们大当家,这就是下场!”刘二苟跟在最后,十分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趁所有人不留神,他从乔婶身上摸出几块大洋和些许纸币揣进兜里,又将乔婶手腕上的银镯子扒拉下来。
枪声?刚刚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心儿和清清有没有回来?温婉心急如焚,,未知的一切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刚出地窖,房里传来清清尖锐的声音,“啊……”。
温婉夫妇急忙跑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呆愣原地。
清清和乔老夫妇躺在血泊中,小沐心哭着摇晃清清的胳膊:“清清姐姐,清清姐姐……”
看到温婉后,小沐心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娘亲,心儿怕。”
温婉抱住女儿,拍了拍她的后背,“心儿别怕,娘亲在。”
唐诚铭快步过去半抱起清清,用手测试了下她的鼻息,“还好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温婉放开小沐心,跪在乔老夫妇面前,“乔叔乔婶,对不起!温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清清以后是我们的女儿,亲生女儿,她叫唐沐清。”温婉眼神看向丈夫。
唐诚铭颔首。
小沐心不明白娘亲在做什么,也学着样,跪下,磕头。
安葬好乔老夫妇,温婉夫妇带着沐心和清清一起前往安城。
租赁的马车停在一座崭新的五进式院落大宅门口,两座汉白玉大石狮子威武森严。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四枚铜制六角门簪拖住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两个大字‘唐府’。
如今人人都效仿西方崇洋,有钱有脸的人家都住进了小洋楼,而唐家却依旧保持前朝的作派。
大堂正厅,唐老太端坐着,眼神一一扫过众人,丫环春梅站在离她两尺的距离,右手托着银烧蓝水烟袋,轻轻把烟嘴送到她的嘴边。
大厅两边坐的是唐诚铭的几位叔叔,站在身后的则是叔叔的儿子们。
他们今天聚集是为唐诚业而来。
唐诚业,唐家二少爷,经商资质平庸。
前段时间购买货物失察,让唐家损失了一大笔钱财。
他们想抓住这个缺口将自家的人安排进去。
唐老太“吧唧吧唧”地抽着水烟,心中冷笑,一群不知羞耻的东西,天天惦记他们家的财产。
偌大的家业是老头子生前积攒下来的,这几年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
二叔唐信年清了清嗓子,“大嫂啊,你年纪也大了,诚铭为了个女人离家多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唐家这么大的家业,诚业一个人打理不过来的,你看这不是出了纰漏。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几个,那就给小辈机会嘛。”
提及唐诚铭,唐老太皱眉不悦, “诚业这孩子虽然不及他大哥聪慧,但也算踏实,这次只是个小失误。”
唐诚业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身穿咖啡色西装和马甲,深红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链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
他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深知自己没有大哥能干。但被当众比较,十分不适。
打小母亲不太喜欢他,好用的好玩的都先给大哥。如果不是大哥离家,唐家的生意根本轮不到他插手。
原本习惯了游手好闲,但老天却给了他机会,他自是要牢牢抓住。这些年忙里忙外,也费了不少心力。
可这些老家伙像饿狼一般,紧盯他不放,出一点差错就找上了门。
唐信年嗤笑一声,“大嫂,损失了这么大笔钱财还是小失误,那是不是要把唐家搞垮了才叫大事。
唐老太变了脸,神色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唐信年身上。
“二叔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在,唐家就不会败落。”
见大嫂脾气上来,唐信年有点怂,“大嫂,我们也没别的意思,您看诚业一个人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太辛苦了,他的堂哥堂弟们想帮他分分忧而已。”
“怎么,各位叔伯的家业不用打理吗?”唐老太不免有些好笑。
“我们妾室多,儿子自然也多。哪像大哥就两个孩子,诚铭不归家,现在就剩诚业一个。”唐信年表情惋惜内心却相当得意。
这话是责怪她当初没给唐老太爷多纳几房妾室,唐老太自是听得明白。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她当年将自己的陪嫁丫环可莹给唐老太做了妾,可惜那丫头福薄,难产死了。
唐信年还欲说什么,唐府下人荣贵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唐老太震惊。
荣贵高声重复了一遍:“大少爷回来了!”
唐老太欣喜若狂,甩下众人,起身往外走,春梅赶紧跟上前搀扶着。
他回来了?怎么会?唐诚业震惊且深感悲凉。
“铭儿,铭儿……”唐老太迈过门槛,泪眼婆娑,他的儿子回来了!
唐诚铭上前跪下,“姆妈!”,母子俩紧紧相拥。
父亲的离世,母亲两鬓也已添有白发,唐诚铭的内心五味杂陈。
往后余生,他该尽点孝道了。
唐诚铭擦了擦眼角的泪,牵过温婉的手,“姆妈,这是温婉,我的妻子。”
唐老太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一张鹅蛋脸,皮肤白晰,容貌甚是秀丽,挽髻发式斜插白玉钗更添一份风韵。
特别是那双眸子,干净清澈却勾人魂魄。
妥妥的美人胚子,唐老太却觉得甚是讨厌,一个拐走她儿子的人,哪怕美若天仙,在她眼里也是尘埃。
“姆妈,这是我和诚铭给您选的礼物,希望您喜欢。”温婉递上手中的锦盒。
“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懂礼,知规矩。””唐老太携住了温婉的手夸赞道。
那些个叔叔都在后面看着,她不会让儿子丢了脸面。
温婉自是明白唐老太的用意,浅笑不语。
唐老太递给春梅一个眼色,春梅上前一步收下锦盒。
“大户人家的小姐?之前不是说是穷酸丫头?”
“大户人家的小姐还用私奔,大嫂早就下聘了。”
“怕是不好跟王家交代,才逃的,想那王家当年在安城也是颇有名望的。”
“……”
几个叔叔窃窃私语。
唐诚铭将一红一白的两个小丫头往前推了推。
“姆妈,这是沐清和沐心。”
两个小丫头,一个约摸三四岁,另一个五六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
小丫头那双眸子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让唐老太不喜。大一点的神情呆滞,看着有点傻。
唐老太蹙眉,心道:晦气的女人,连个儿子都不会生,唐家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谁继承,难道便宜了那些外人。
此时的唐诚业却眼神一亮,大哥没儿子?可他有啊。
“姆妈,我们在帝岭遇到土匪了,沐清受到了惊吓才变成这样的。”唐诚铭见母亲一直盯着沐清看,连忙解释。
唐老太听说自家儿子遇到土匪,先是一惊,上下左右将唐诚铭检查了个遍。
她把唐沐清轻轻揽在怀里,“我可怜的孩子!以后祖母疼你。你看,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宅子。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都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温婉这个女人,暂时不能动,儿子能为她离家多年,感情想必很深,更何况现在还有两个孩子。
但这口气咽不下,她要留一个丫头在自己身边,看这个女人还怎么作妖。
她看得出,儿子对她是有愧疚的。
等将来早早的把这两个丫头嫁出去,铭儿就会明白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延续。
到那时再娶两个年轻貌似的小妾难道不比温婉这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强。
“祖~母。”
唐沐清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软软糯糯一字一顿的喊了声。
唐诚铭和温婉无比震惊的看着彼此,沐清自从受惊吓醒来后,就痴痴呆呆,怎么跟她讲话,逗她,她都不曾说半个字有半点表情。
这声祖母让唐老太很是受用,也让唐沐清后来坐稳了唐家大小姐的位置。
因那场突然的变故,唐沐清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唐老太坚持带在身边,时常咒骂几句帝岭的土匪。
庆幸是唐沐清,要是伤着她儿子,就算散尽家财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持续半年唐沐清身体才慢慢康复,却失去了从前所有的记忆。
唐诚铭和温婉心情复杂,他们一面想让她有新的人生,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记得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夫妇俩想将唐沐清带在身边照料,每次还未正经提及,就被唐老太搪塞回去。
唐沐清是她留住儿子的筹码。
沐清本人似乎也不太愿意,像只受惊的小鹿,整天黏着唐老太。
时间久了,唐诚铭夫妇也就不再强求,同住一个屋檐下,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
初春的傍晚,冷风有点刺骨,薄雾萦绕在远处的树梢。削瘦的男子由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木质轮椅上搀扶着,缓缓跪倒在乔氏老夫妇的坟前。
他的表情因愤恨而变得扭曲,双手紧握成拳……
十二年后。
九月,秋意渐浓。
碧天的云,伫立在山颠的秋阳,宛如一尊威武的战神,山下的小溪,泛着数不清的涟漪。
唐沐心和丫环大丽装扮成农夫模样,粗衣麻布,头戴宽大草帽,在密林之中摸索。
竹背篓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草药。
今天收获颇丰,大丽十分满意。
“小姐,我们是不是可以早点回家呀。”她手里甩着一根草药问道。
“什么小姐,叫大哥!”唐沐心用手按了按假胡子,郑重其事。
大丽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该死的记性。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每次偷溜出来,大丽都胆战心惊的。
想到老夫人板起脸的模样,大丽忍不住哆嗦。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唐沐心假装没听到,她可没打算这么早回去。
晌午时分,日头正浓,绿荫之间的阳光,似金点翠。
大丽昏昏欲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婆娑之间瞧见远方有个模糊的黑影。
瞌睡瞬间去了大半,她警惕起来。
“小,大哥……前面是人吗?”
唐沐心眯着眼,像是树影又像是人影。
疑惑间,黑影摇晃了几下,迎面倒地。
唐沐心将小锄头放进大丽的背篓里跑了过去。
靠近后,方看清,俯身倒地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修长。
唐沐心蹲下来,使劲推搡着男人的身体,让他亲吻大地的脸换个方向。
太沉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将人翻过身。
“哎呦”,一个重点不稳,唐沐心整个人压在男人的胸膛上。
大丽忙放下竹篓,扶起唐沐心,拍了拍她头上粘的枯叶。
“大哥,这种体力活,让我来呀。”
唐沐心没回话,两只眼睛痴痴的盯着地上。
大丽寻着她的目光,也呆了。
乌黑茂密的发,英挺的剑眉,削薄轻抿的唇。
脸如雕刻般,有棱有角,英俊异常。
泛着光泽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
“小姐,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大丽激动的抓住唐沐心的胳膊。
唐沐心的目光似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定了心神,冲大丽翻了个白眼。
“真没见识,哪里好看了,长得一般般嘛。”
真正引她注意的是男人手臂上密密麻麻比针孔大些的红点。
据她观察,男人应该是中了古法迷烟。
那是一种由迷魂香、蔓陀萝花、闹羊花等原料制成的迷烟。
只要吸入一点,便会昏迷几个小时,无药可解。
可他……这男人得有多强大的意志。
“大哥,我们管他吗?”大丽疑问道。
唐沐心迟疑了几秒,眼前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会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就这样放任不管,又不是她唐沐心的做事风格。
“这么个大活人,当然得管,天黑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明白!”。
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大丽弯腰一把拉起男人扛到肩上。
“大哥,把竹篓拿给我一下。”
大丽右肩扛着昏迷的男人,左手拎着竹篓,轻轻松松的往前走。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力拔山兮气盖世呀!
明明长得比谁都娇小,这丫头到底吃了啥。唐沐心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
大丽,原名大力。
从小力气超出常人,八岁被卖入唐家。
温婉当初觉得“大力”这名字太男性化了,给她改成丽。
男人英俊的脸在大丽背上来回拍打,唐沐心撇撇嘴,于心不忍。
“那个,大丽呀,你不能用背的吗?”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妥,那画面有点过分美丽。“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路边停靠了一辆有些年头的福特汽车,那是唐沐心从二手市场买来的。
“放~放…”。男子的声音很微弱,唐沐心和大丽丝毫未闻。
他摸索着从挽起的衣袖里掏出一只特制却没盖帽的派克钢笔。
“哎呦!”
大丽猛的把男人摔到地上,揉了揉刺痛的背。
“他扎我!”大丽气得小圆脸鼓鼓。
唐沐心望着摔得四仰八叉的男人,微眯眼睛,应该很疼吧……
“该死!”,男人在心里咒骂一声,又昏了过去。
钢笔掉落在地,锋利的笔尖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唐沐心捡起钢笔,竟是纯金打造,小巧又精致,富有品质的细节与手工抛光打磨,线条优雅。
她没多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大丽,扶他起来。”
一脸不情愿的大丽,将男人塞进后座。嘴里嘟囔,“他竟然扎我~”。
汽车快速开往城里,穿街过巷,停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
木质的牌匾上刻着“水木堂”三个字。
大丽从车上下来,打开院门,唐沐心将车开了进去。
这是一座经过简单改造的小庭院,左右两边是围墙,墙下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旁边几个木架上,一层一层的摆放着晾晒的药草。
院中间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是一方石桌。
唐沐心停稳车,让大丽将男人扶进屋躺好。
俩人换好衣裳,留下一张便条,锁上门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