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桐脸歪向一旁,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对邵令文厉声说,你儿子杀了五个人,你还想他活命?做梦!
这话实际上是说给曹文华听的,曹文华当然也听懂了,一时情急打了女儿,她也后悔,她可是儿子的唯一救星。曹文华捏着的掌心里一直在隐隐作痛,可高桐说出这样的话,她又该再说些什么?她嘴唇蠕动几番,以至于高桐都在等她说出抱歉后悔的言语,她拉着丈夫转身而去。
大门关上的瞬间,高桐躺倒在地上,摆出一个蜷缩的姿势,默默流泪。
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吗?并没有。
数小时之后,大门再次被擂的山响,门外的人是周晓亮。
周晓亮急切的模样多少给了高桐一些安慰,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又让高桐如坠冰窟,“你弟弟的事,缺多少钱?”
当然是曹文华,她一个个电话打过去,找所有她认识的和高桐认识的人借钱,试图把儿子捞出来,也试图以此对高桐实施绑架。
高桐怒极反笑,笑的撕心裂肺,笑的周晓亮怕极了,他从未见过高桐如此,再细看,高桐脸上隐约可见的红印,瞬间有所顿悟,怜悯和怒气都涌了上来。
“我去找他……”
“你还嫌我不够丢人的吗?”高桐嘶吼一声,“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弟弟,我就一个人,从前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
周晓亮有些无措,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高桐,头发散乱,脸色涨红,一直以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仿佛尺子量过一般,“高……”
“我很想她,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她才离开我,我听保姆奶奶的话,努力学习,好好练琴,就为了见她时可以地说妈妈你看我棒吧你回家吧。那天我骗了保姆和爸爸,一个人偷偷跑去见她。我老远就看见她了,可开心了,飞快跑向她,她也转过身,我以为那是为了迎接我,甚至要抱抱我亲亲我,可是没有,她蹲下身,抱起另一个扑向她的孩子。”
年幼的高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奔向母亲的脚步,迅速躲到一旁,探出半个脑袋,偷看母亲抱着另外一个孩子,一脸微笑和宠溺地亲吻他。
更可怕的是,躲进角落的高桐被人贩子抱起就跑,她甚至不知道哭叫,眼睛直勾勾地挂在母亲身上,她期待着那个被她叫做妈妈的女人能转个头,看看她,只看一眼就好。可是,一直都没有。她眼里、耳里、心里,全都是那个怀里的男孩。
最后,高桐是被巡警带回了公安局,一位女警给她洗脸洗手,温和地说:“小姑娘,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偏僻的地方,遇到坏人要大声呼救,你看这次多危险,如果不是遇到巡逻的警察叔叔,你就被拐走啦。妈妈呢?在哪里上班?有没有电话?”
高桐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妈妈。”
女警一愣,一边给高桐擦脸,一边笑着说:“多好看的小姑娘呀,阿姨要是有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儿,睡觉都会笑醒的。那爸爸呢?”
几个小时候,高峻来接高桐的时候,她睡在女警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她找我要钱,说弟弟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不能没有名牌衣服、没有电脑、没有手机。”陷入回忆中的高桐,目光有些呆滞,仿佛是在和几年前的自己对话,“她很小心地和我说话,生怕我拒绝,也怕我告诉爸爸。她说桐桐,你最乖了,一定很爱弟弟和心疼妈妈是不是?我把那一年的生活费都给了她,却不敢再给爸爸要钱,以至于要打好几份工来养活自己。我认为自己是不后悔的,她对我笑了呀,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我笑。”
即便已经长大成人,本心上高桐还是那个乞要母亲怜爱的小姑娘,否则她也不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曹文华予取予求,只为了母亲能看看她,夸夸她,对她笑一笑,哪怕她心知肚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邵珉钧,但是她就是上瘾了,宁愿消耗自己,也不愿与这微笑无缘。
只是这次不行,邵珉钧是闯了大祸了,这事的严重程度已经超过高桐能力范围,她被训练出来的法律本能,迅速找到了最佳方案并告知母亲,她可以免费代理,可以为邵珉钧四处奔走,可她改变不了邵珉钧醉酒驾驶造成五人死亡且肇事后逃逸的严重性,可曹文华偏偏不信,甚至认为高桐置弟弟于不顾是怕借钱。
高桐脸上已经看不出痛,大约是已经痛到麻木。
周晓亮心疼不已,他张开手臂,试图抱住高桐,却被她推开来。
高桐重新躺回到地板上,蜷缩成婴儿的模样,闭上眼,什么都不想。
“所以,她就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好朋友买醉,安奕鸣心里也不是滋味,怪不得他下午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开口就是借钱,这应该就是曹文华吧。
世上竟然有这么偏心的母亲!邵珉钧是她儿子,高桐也是她女儿,没有经过高桐的同意而向她的朋友借钱,本身就会对高桐造成伤害,也不知道除了安奕鸣和周晓亮,还有谁接到过曹文华的电话。
杨乐然轻巧的下巴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安奕鸣望过去,才注意到不远处坐在黑暗里的人分明就是周晓亮,他保持着面对高桐的方向,不动,也不说话,更不喝酒,“我来的时候周老师就在,坐得远远的,呃,是高桐不让他坐过来,他们,是不是……”
安奕鸣暗骂一句,真是冤孽!他捶了捶坐在身旁的韩遂,“来,哥们,把这醉鬼扛回去。” 韩遂一动不动,继续啃他的各色水果,到酒吧里吃果盘,真是疯了。
“嗨!听见没?”安奕鸣又伸手推了推韩遂,韩遂仍旧没动,倒是对面的周晓亮站起身,走了过来。
杨乐然双手一身,做了个阻拦动作,“不用!”她脸上的戒备,让周晓亮不自主露出受伤的表情,可他又不知如何应对,往后退了退。
韩遂啃完最后一个橙子,舔舔手指,站了起来,先是伸了伸懒腰,然后才走过去,抱起了高桐,陡然失去了手里的酒,高桐不停挣扎闹腾,韩遂垂下头,在她头顶吻了吻,“乖,我带你回家。”奇迹一般,高桐竟然也就真的乖乖听话不再动。
这一连串的操作,安奕鸣和杨乐然都愣在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