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在近距离看他的脸庞。这不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浅灰色的眼珠映衬在长睫毛之下,美丽、通透、冰冷。
当它确实出现在一张人类的脸上时,便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祁知节好像定住了,片刻后,他忽然说:“一万小时定律其实也只是一场骗局。”
他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这个世上有一些东西,是无论如何、怎样努力都得不到的。”
林涵就以这个姿势回望他。他们的距离太近,以至于他脸上的情绪无处躲藏、无法伪装。
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得不到呢?”
被拧开的水龙头哗哗作响,祁知节的声音淹没在这水声里,他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林涵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祁知节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后撤半步,留出安全距离,说:“可有些东西,或者有些人,并不是要得到了才好。”
“退一步讲,我希望她快乐,哪怕不是因为我。”他脸上的表情在这时挑不出差错,“退一万步讲。”
他没有看林涵,却让人觉得难过,轻轻地说:“我希望她活着。”
林涵猛地抬起头,诧然望去,嘴唇哆嗦半响,喉咙好似被堵住了,嗓音轻不可闻地飘出来,“我……”
祁知节截住她的话音,温和地问:“最近有好好吃早饭吗?”
她第二次被堵住了,话音搡在喉咙里。
他低头看向手里被洗净的蔬菜瓜果,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来给你做早饭。”
雾气被晨风吹散,这个城市终于显露出完整的轮廓。高楼林立,大厦如云,钢铁森林挡住了初升的太阳,却遮不住霞光。
几缕霞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轻映在他的脸上,将他深刻到有些不近人情的五官变得温柔起来。
祁知节用陈述的语气说:“你最近的脸色很差。”
她勉强笑笑,搪塞道:“可能是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
祁知节不说话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能够看到她七窍处隐约冒出的黑气,映衬着她惨白的脸色,是生命衰弱的征兆。
雾气彻底散尽之时,早饭终于被端上了餐桌。
祁知节坐在她的对面。
这时不知从何处蔓延过来的潮湿气味又开始重新涌现,一点一点渗透进这个房间,咸腥的海风气味拂过她的脸,她发现了地板上被水浸泡的痕迹。
林涵脸色惨白起来,她的伪装在一定时候失效,却还要勉强地笑,“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知道,这个借口一定既拙劣又可笑。
祁知节平静地望向她,说:“怎么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怎么了,跟我说。”
只要……你说出口,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然而林涵最终决定把欺骗进行下去,她再次扯了个拙劣的谎言,轻轻捂住出自己的胃,说:“是胃……有点不舒服。”
祁知节这次没有受骗,以一种平淡的口吻道:“我以为,你是想说……我该走了。”
林涵好似被雷劈了一遭。
他轻轻地看向她,眼眸里有一些乞求,也有哀伤,低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他的神情让她无法拒绝,林涵轻轻点了点头。
祁知节笑起来,这抹笑意在他平日显得冷漠的脸庞上近乎灼目。林涵忽然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笑容。他对她说:“记得按时吃早饭。”
他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门的一瞬,屋内的水痕潮水一般褪去,海水的气味顷刻间消失不见,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语气却是极尽温柔的。
他凑在她耳边,甜蜜又恶毒地说:“姐姐。”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
祁知节并没有开车回家。
道路拥挤,这会儿是早高峰,平坦的道路上都是为了生计疲于奔波的人。他面无表情地开车驶过车道,径直去了郊区。
两个小时后,他停在山脚下。
别墅在半山腰,要上去并没有别的方法。他解掉了衬衫的领扣,挽起袖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
等到他终于走到别墅门前时,气温已经高了起来,汗水染湿了额发,他站在门口,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走进去。
院内有侍弄花草的人,从他的衣着和神态来看,应该是佣人,却并没有分给祁知节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在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曾分神。
祁知节走进一楼客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桌前品茶。
他头发已经斑白,精神却很矍铄,穿着一身白色的太极服,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棋,自顾自地与自己对弈。
老人并未看祁知节。
他似乎兴致盎然,自己与自己在棋盘上杀个尽兴,时不时品茗喟叹,只是不落在祁知节身上任何一个眼神。
祁知节深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绷紧的脊背塌下去,一动不动地维持这个姿势。
半个小时后,老人转头,淡淡地说:“我以为你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
祁知节仍保持跪着的姿势,说:“伯父,我错了。”
老人悠哉悠哉地转过头,用茶盖儿轻轻的刮过杯沿,问道:“你在求我?”
祁知节的脊梁仿佛被折断了,他咬了咬牙,说:“是。我在求您。”
这时佣人走过来,伸出手搀扶住老人,慢慢往外走去。老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他随口道:“那就再跪半个小时吧。”
祁知节似乎对此毫无异议,一声不吭地继续跪在原地。
老人这时诧异起来,问:“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祁知节抬起眼睛,低声说:“我想求您,帮我救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