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小叶只记得,阿孪哥哥当时将他甩出去看着他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于牺牲一词,阿孪哥哥向来理解得透彻。
“那你们后来回去过吗?”
“没有,从那里逃回来的人,如今听起来都后怕,又怎会轻易再去?”
小叶想起当年,族人了那传闻贸然前去大漠,现在想来,很是不妥,人与自然斗,生灵与自然斗,均是螳臂当车罢了。
传闻大漠之中有一灵气潭,不论人兽,若能得那潭水滋养,修为必能大增。蛇族千百万年来才得一人升仙,听说有这样的宝地,谁能不心动。
于是一群少年,还未长成,仓促上路。大漠险地,从未有人深入过,他们便是第一批垦荒者和探险者,然而也是那险地的第一批葬送者。
“长风,你日后也会出去历练,记住,凡是修为,都是自己勤加练习得来的才更容易守住,依靠外物,终不是长久之法。”
“嗯,长风记住了。不过我离出去历练还早呢,”小白蛇耷拉着脑袋委屈道:“我连人形都还未化得……”
“不急不急,人间有句话叫‘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意思是做事情呢就是要坚持,我相信我们小长风一定能行,说不定啊,你还能成为咱们蛇族第二位仙人呢!”
“真的吗?”小白蛇的双瞳忽而闪烁出光芒。
“当然啦?小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白蛇一听,尾巴便立直着摆了起来,欢欢喜喜地游远了。
“这孩子去哪儿了?”
一袭红衣从内屋里出来,小叶仿若见到了什么仙人,直愣愣地盯着。
“干嘛这样盯着我?像是要吃人。”
小叶缓过神来,笑笑道:“没什么,总觉得每日见你,都像见新人似的,令人愉悦。”
红衣女子皱眉道:“什么新人旧人的,一天到晚的混说。”
“哪有混说,我这都是真心话。”小叶小声嘟囔着。
“我是问你,长风去哪儿啦?”
“哦,他还能去哪,定然又去神像处了。”
“欸,这孩子,也是命苦。你是不是又和他说那档子事儿了?”
“那……他想听嘛,这事儿在云江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总能打听着。”
“可他偏偏来找你,连个孩子都知道,要听最好的阐述,便是当事人自己说,我是怕你嘻嘻哈哈说多了,连自己都快忘了这是个故事,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小叶轻轻一笑,“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忘记呢?就算哪天真的死去了,我也会带着这段记忆死去,不会忘记是谁救了我,也不会忘记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覆住他的手,“我是怕你不断回忆,回忆不断,伤心也不断。”
“明明你也很难过,你一直都很难过,可是你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他再也没回来过,而你,直到现在,你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可我知道,你很伤心的,你只是不想让族老,让大家担心。”
“他是为了我才去的,可他……他本来就不是我的亲哥哥,我本就是他捡来的,他何至于为了我……我哭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想来他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见我伤心,若我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我……他就真的白白为我死去了阿叶!”
女子摇曳着身体,就要摔倒,小叶将人整个儿揽在怀中。
“好了阿鸣,我知道,我都知道。”小叶微颤着声音道,“阿孪哥不是为了你死的,是为了我。若我没有跟去,他便不必为了救我而永远地留在那儿……我该内疚一辈子,也不该忘记,我真的很怕自己忘记了……”
幽鸣遇见幽孪时,她几近枯竭了,蛇身曝在日光下,很快失了水分。尾巴不只是被什么器具压扁了,拖行都艰难。
她觉得自己是逃不过了,本就是无父无母的野蛇,修为什么的更是没有,就是真死在哪里,也不会有人在意。她自己以为,生来便是天地间一浮游,不带给这世上祸患,也没从世间习得什么,便算是孑然一身。
要说遗憾,她也有的,她以蛇身在山间闯荡多年,全靠着隐蔽的杂丛野草保护,她很想要体验一回被人护着的滋味儿。
她见过领着孩子来山上砍柴火的人族,干着力气活儿挥汗如雨,脸上却总带着笑容。
她也见过兽族互相团结的,那幼小的都是被年长的护在身后。
只有雏鹰的母亲狠心催着自己的娃娃从高处往下跳。
幽鸣想,若是自己的父母建在,必然不会像鹰母那般凶狠。若自己有个什么亲人,哪怕是姊妹兄弟,也算是个倚靠,就能活得开心些。
那时候,快被阳光照化的时候,她是想着到了下边儿定要将这心愿和管事的说上一通,多诉诉苦,兴许下辈子就能达成所愿。
结果像是这下边儿听见了她的祷告,不但提前达成了她的心愿,还延长了她的寿命。
随着幽孪回到云江之后,她才发觉自己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烂地里都挖不出半搭子稀泥了。
云江很好,族老很好,族人们很好,风景很美很美,最重要的是,她有亲人了——幽孪认她做了妹妹,还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幽鸣,是和哥哥一样的名字。
幽鸣很开心,又乖巧,苦日子尚能撑得出来,云江这样的好地方她自然适应得更快。
日子久了,她才知道,自己撞大运得来的这位哥哥有多厉害:在云江,幽孪是少年人的主心骨,也是族老宠着夸赞着的云江最有天赋的少年。
族老还说,假以时日,幽孪必然能升仙,成为云江乃至整个蛇族的又一个骄傲。
幽鸣觉得这白捡来的哥哥——不对,是认来的哥哥极为厉害。
想到那日幽孪说的话,她又不免有些难过。
幽孪说:“我也是孤儿,不如我认你做妹妹,如何?”
幽鸣想也没想,直直地点头。
现在想来,哥哥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却能活得这般出色,再对比自己,她更觉难堪了。但令她难过的不是这个,她只觉得,少年人能活出来已是不易,却能成为一群人中的领头人,那他得是肩负着多大的重担,又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连自己的身世都不觉有什么了,而去做他人面前所谓的那种“厉害”的人物。
“哥,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没的?”
她知自己很不该问出口,却又实在对眼前这样的人物感到好奇。
幽孪若无其事道:“十岁那年,被人捞了去,再没回来过。”
十岁,已记事的年纪,他却说得这般轻巧,仿佛这记忆不是他的,是他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故事一般。
“别这么看着我,”幽孪察觉到旁边人异样的目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像在说旁人家的事?”
幽鸣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又微微点了点头。
“虽说那时我已有了记忆,可因我出生时便根骨上佳,从小是养在族老身边的,和亲生爹娘倒并没有太多接触。”他道,“而且十岁,距离现在已过去了千年,再伤心的事也淡化了。”
“原来是这样。”
“妹妹,”幽孪想了想,又改了口,“阿鸣,现在咱们是兄妹了,以后有我这个做兄长的护着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重蹈我爹娘的覆辙,被人族捞了去。”
“嗯!”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又一头栽进了哥哥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