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国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您就能够登基为帝,大历长公主是您名正言顺的皇后,大历天子能够重新尊尔为父……”
“够了!别说了,”邹沐宸压抑着几乎激动的无法自制的颤动,深吸一口气,道:“出去,孤知道了。”
见目的已经达成,袁段不禁面露喜色,恭谨拱手道:“属下告退。”
在他们这一方看来,选择皇位,宸帝可以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又何乐而不为!
日暮月沉。
身为大柱国的邹沐宸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承认,袁段一语中的,直截了当戳中了自己内心最深处一直逃避的向往。
他的心底住着一只魔。
他想要得到。
想要不计任何代价、只求结果的将她牢牢豢养在自己的身畔,任他欲予欲求。
邹沐宸能做到吗?
面对顾悠然的精兵强将,面对那无数的仁人义士,面对那数以千万万计的黎民苍生。
邹沐宸扪心自问,他可以做到。
只要他想。
他就能够一声令下,拔去她的爪牙,撕碎她看似坚不可摧的层层铠甲,将最柔软的躯壳牢牢攥在手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她一颦一笑皆为自己掌控。
可是,他曾经失去过她,整整两次。
这世间,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
邹沐宸承认他怕了。
他怕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陌隐,来为他苦苦追求的她消灾挡难。
他怕那些压抑多时、求而不得的苦,最终会化为残忍饕餮的欲兽,撕毁她所在乎的所有,将彼此再次逼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这种经历,一生只此一次就够了。
喜欢是得到。
爱是克制。
而他在这场爱的角逐中从一开始就已经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他缺乏重来一次的勇气。
邹沐宸是那样的害怕,害怕他一不留神,她就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也是在此时,邹沐宸才真正意识到,那些掩藏在风平浪静下的惊涛骇浪。
他最珍爱的俩人究竟面临着怎样的风险。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母子二人从高台跌落的那日,好耽其血肉。
就连一路追随他浴血多年的近侍亲信也不外乎此。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言怀谨那般殚精竭虑,一心推她上位。再不济也要是她的亲子,稳坐朝堂。
只因一旦她失去了权势的庇护,便只会灰飞烟灭。
那样的她又怎能不令人心生觊觎,无论是为她的人,还是为她的权。
而她又岂是会低头认输的人?
得不到的只有毁灭。
要么登顶至尊,要么红颜枯骨。
原来命运从不会他半点选择的机会,他们的缘,从来都只有半生,短暂的相伴后,势必会左右悖行,天涯散落,各奔东西。
说到底,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少年就已然举世扬名、手握权柄,却偏偏要二话不说地隐退,只为了心中珍视之人。
只因自己有了蔑视他人、肆意左右众生的权力,上苍才会和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任他如何挣扎,却也终究不过无力回天。
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然写定。
今时今日,同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
翌日,旭日高升之际。
大柱国邹沐宸亲手斩杀亲信袁段,于大殿之上提头奏请,严惩‘死谏书’中妄图谋逆造反的一干亲兵将领、朝臣谋士。
更是亲手交出了统领百万雄师的龙珏兵符。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镇国太后顾悠然头戴龙凤累丝明紫金冠,身着重工刺绣朱红直领对襟广袖衫,一袭金丝万福如意百迭裙,身披龙凤刺绣镶南珠霞帔,一对蟠龙衔珠耳坠,佩金带紫,环姿艳逸,端坐于丹陛玉台之上,堪称明堂生辉,绝代风华。
这一刻,她高高端坐在皇权雕琢的龙椅上,他垂首匍匐在蟠龙盘踞的丹陛玉阶前,阶下就是昨日献计自请犯上的亲信袁段的项上人头,鲜血淋漓。
当命运裹挟着他们,迫使二人彼此屹立在截然不同的利益共同体前针锋相对时,他却转瞬废弃手中全部的筹码,不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孤勇而决绝。
在至高无上的权柄诱惑中,他终是作出了与己方势力意志相悖的抉择。
邹沐宸只愿顾悠然一世长安,为此他不惜清除这条路上敢于阻挠的全部砂砾,神阻杀神,佛挡杀佛。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那日朝堂之上,文官武将,死伤无数,十不存一,史称‘华京之变’。
而后,大柱国自请废除柱国之位,连降五级,退居西境怀化大将军一职,永镇边关,无诏不得还朝。
在守护与欲望之间,他终是选择了前者。
自此,明月天涯,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