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跪,已然把心中守了大半辈子的信念,立志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心气儿跪了个烟消云散。
最紧张的关头已然过去,剩下的就是依照原先春日发兵的框架,发兵发将,而跪在殿外的王庐也得了令,与一众副将一起,随卢都泽一同出发。
接下来的朝会,龙颜大悦的乾元帝先把献计有功的越朗升了御史中丞,官居从三品,又口头称赞了一番计相郑玄,这才率先起身离了紫宸殿。
下了朝,王庐跟着脸上藏不住喜色的王广仁归了理国公府,而这会子,也才刚刚巳时过半,也就是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与自家大哥闲话一会儿,得了几句叮嘱,王庐这才归了东路院,点起亲兵,根据上头的指示,去了三衙的军械库领军备。
待登记造册,众亲军赶着牛车拉回了一箱又一箱甲胄武器回到国公府,以至申时。
再待军备入库,又吃了顿迟来的午饭,王土旺三人这才在诸多亲兵羡慕的眼神中,离了理国公府。
走在回家的路上,铁牛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急急凑到王土旺近前,附耳问道:
“哥哥,此番领了甲胄,怕是不日就要出征吧!”
“怕是如此!”王土旺眸光晦涩的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挤在一旁的瘦猴缩了缩脑袋,心中忧虑的紧;
他这些时日与铁牛关系处的极好,性子也变了几份,心中焦虑索性不藏着,干脆了当的说了出来。
“哥哥,俺心里忧虑的紧,这般出征,就俺这身板,怕是连那最轻的弩手制式步人甲都穿不动,上了战场,怕是要白给啊!”
见瘦猴这般说,热心肠的铁牛当即挤到他身旁,拍了拍胸脯,义薄云天道:
“猴弟莫忧,有俺在,断不会叫那辽人伤了你!”
瘦猴不答,只眼巴巴的望着王土旺。
见状,王土旺当然知他心中惶恐,只是这功劳军中取,想要往上爬,这趟浑水等闲免不了。
劝有劝的学问,就像教书一样,得因材施教。
铁牛重义气,认死理儿,性子憨厚,得旁敲侧击,避开他的死理。
而瘦猴心思重,打小儿身子弱,最怕别人不带他玩儿。
简单琢磨了一会儿,王土旺看向瘦猴,沉声道:
“瘦猴心忧,某亦心忧,只是吾等草莽,出身泼皮无赖,就有天大的文采,身世亦不受朝堂上那起子文官待见。
文路断,故摆在吾等面前的,就只有从军为武一条路;
某与铁牛必然是要走这条路的,他要娶相好,未来撑门抵户,总不能倚着某过日子。
而某也要讨寡妇过门,更不论某尚有野心,指望以军功封妻荫子。
若你实在恐惧,不愿去那血流成河的地儿,某自不会为难,以后还是兄弟。
只是这军中一遭,短则半年,长则十年,谁能保证日后归来,不生嫌隙。
况且他日某与铁牛得幸归来,升了官,你待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王土旺话锋一转,陡然从严肃变为柔和。
“吾等三人同去,某与铁牛自拼死护你安危!
你以计谋见长,自以计谋助吾等兄弟。
如此这番,若得立大功,某三人未必不能像那桃园三兄弟一般平步青云,闻达于诸侯。
再待他日归来,自可鼻孔朝天对着那王二、石板儿,扬天大笑,道一声吾辈侯瞿,泼皮登天!”
这番话,着实挠到了瘦猴的痒处。
此子从小不受待见,若非王土旺瞧得上他,别的泼皮还真不愿带他耍。
这会子他脑袋里只有趾高气扬,逮着王二等泼皮训话,已然颅内高潮,哪还有不去之理。
只道是——先抑后扬好手段,土哥鸡汤一通灌;铁牛在旁听得欢,瘦猴咧嘴嗨断肠。
别了愁绪,三人乐呵呵的归家而去。
正待王土旺迈过院门,走进小院之时,隔壁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打里面探出了个小脑袋。
“爷!爷!苏姐姐唤您帮忙哩!”
听着软软糯糯的声音,便知是晴儿。
正巧王土旺也打算寻寡妇,遂对两个兄弟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归家,自己则收回迈进自家小院的脚,扭头向那寡妇家小院走去。
待入了寡妇家院门,晴儿就像做贼似的悄默默合上院门。
见状,王土旺并未说些什么,只瞥了她一眼,随即视线扫向院内。
小院里,寡妇正在和她那沉重的石磨较劲,推着木杆儿,前额带着薄汗,小脸蛋儿憋的通红,瞧这架势,怕不是吃奶得劲都用上了。
见她累的哼哧哼哧喘气,王土旺不仅不上去帮忙,反而双臂交叉挽于胸前,只乐呵呵的瞧着。
被他这样盯着,小寡妇没由来的感觉浑身上下一阵不自在,臀儿也不扭了,推木杆的手臂也伸不直了,只顾着前面护着胸脯,后面缩着腚,扭捏无比。
她又忍了一会儿,见王土旺依旧没有收敛的架势,反而拿那双狗眼盯着自己腰肢瞧,寡妇终于忍不住了,一松木杆,直起身子双臂护着鼓囊囊的胸脯怒视王土旺。
“好个登徒子,光天化日竟敢这般盯着老娘!真当寡妇不敢打人吗?!”
“你当然敢!”
见没得瞧了,王土旺只混账的笑了笑,随即快步走到石磨前,自顾自的推着转起了圈。
“别愣着了,往里添豆子。”
见他这般作态,好似回了自家一般自在,寡妇只嘟着小嘴,气鼓鼓的哼了声,随即抄起装满泡发豆子的水桶,开始配合填豆子。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尤其是王土旺这如同火炉子般的人,一身扑面热气驱散了周围寒气不说,这等劲力和耐力,推个磨还不轻而易举。
趁晴儿在屋里煮豆汁儿,闷头拉磨的王土旺瞥了眼专注填豆子的苏寡妇,平淡开口了。
“嫂嫂,你若得空,还是去东市买头驴吧,这番总使唤某,怕是以后没机会了。”
“此话怎讲?不愿来了?”
寡妇头也不抬,只闷着头跟在王土旺身后,不停地拨弄黄豆。
“并非不愿,只是怕某不日就要随军离京,如此天各一方,怎好飞过来做嫂嫂的驴。”
听了这俏皮话,小寡妇先是噗嗤一笑,随即后知后觉的仰起脸蛋,眉头微蹙,惊疑缓缓取代笑意。
“离京?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来年开春出发吗?怎好叫人寒冬腊月里出门!
这皇帝老爷也真是,男人们都走了,这年,叫女人领着一家老小还怎滴过!”
“某不知,许是边关辽人扣关,总之这次来的挺急,之前一点征兆也无,某为军籍,断无不去之理。”
见他这般说,小寡妇哪里不知他去意已决,心中一阵说不上来的感受。
以往这小贼没事儿就往自己家里钻,那时还不觉,现在乍一说要走,她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话到了嘴边,都泛着苦涩。
低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石磨边缘都已无豆汁儿流出,寡妇这才惊醒,连忙往石磨里塞了把豆子,眼神闪躲着问道:
“何时出发,何日得归?”
“某猜测这两日怕是就要走,至于归期...”
说到这里,王土旺也沉默了。
他在铁牛瘦猴面前,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战场打滚就像茅房如厕一般简单;
殊不知战场不比茅房,两军对垒,时时刻刻都可能命殒当场,且茅房如厕就没危险了吗?怕不是没遇过那拿着窜天炮崩屎的熊孩子。
他心中忧虑,无法与人言说,怕也只能在寡妇面前展露丝毫。
无需多言,小寡妇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中惴惴,竟有些为难的扯住了他后背衣衫。
“能不去吗?”
“不能。”王土旺坚定摇头。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听着这番男儿至死心如铁的话,寡妇也不知愣了多久,恍然间只觉一颗芳心颤抖的厉害,再抬起头时,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中竟蓄满了妩媚。
“罢了罢了,叔叔心硬如铁!
既然如此,那便容俺设宴与叔叔送行罢!”
说罢,她也不给王土旺开口说话的机会,只自顾对着厨房内煮豆汁的晴儿唤道:
“晴儿,把俺挂梁上的那条火腿取了,再切几坠香肠搁饭上蒸。”
吩咐着,她也向厨房走去,边走还边拿纤细小手在胸前围裙儿上擦干了水渍,俨然一副亲自下厨,盛情款待一番的模样。
瞧着她的背影,王土旺也没说甚,自顾自的田哲豆子,拉齐了磨。
一晃眼的功夫,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的炊烟顺着烟道袅袅升起,饭香肉香铺满了整个小院。
厨房里,一方小桌上摆的满满当当,一整条火腿煮的稀烂松软,晶莹的油脂混着肉与烂熟的筋膜,每时每刻都在挑逗着王土旺的食欲。
三人落座,小寡妇瞧了眼使劲瞪圆鼻孔嗅着香气的王土旺,只觉他这个名字真真启的没错,整个人就一副土憨憨的样子。
她也不讨厌,只觉小贼这般毫不掩饰的姿态,反而真实,烟火气儿十足。
取出一摊红泥封口的酒坛,苏寡妇笑意吟吟的拿着海碗倒了个满杯,递到王土旺面前。
“俺丧夫早,这些年全仰仗着叔叔帮扶,才得以支起摊子,糊了口。
前些日子,那王大麻子和那起子东城泼皮,也尽倚着叔叔背后使劲,才免了灾。
此番叔叔一去边关,不知何日能归,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尽所能款待叔叔一个东道儿,只盼叔叔莫要嫌弃。”
说到这里,王土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这寡妇桌下轻轻踢了一脚,打断了话头。
而坐在一旁的寡妇只低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端了起来。
“叔叔,请满饮。”
见她双手端着的酒杯都快杵到自己鼻孔里去了,王土旺抿了抿嘴,端起桌上海碗,咕咚咚喝了个碗底朝天。
他本就酒量过人,练了《结庐十二式》后,这酒更是敞开肚皮随便喝,只是今儿寡妇这酒倒是劲儿大,三碗下肚,咱土哥拿着筷子的手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小寡妇又给王土旺满上了一海碗;
喝的正酣的王土旺也没甚犹豫,端起海碗就是一通灌。
时间流逝,桌边酒坛已然见底,坐在小墩儿上的王土旺只觉天旋地转,桌上的剩下的猪腿骨好似活了过来,竟踩着盘子挑起了踢踏舞。
见他坐在小墩上摇摇晃晃就是不倒下,一旁寡妇惊疑的瞥了眼桌上海碗,又瞧了瞧脚边空了的酒坛,心中哭笑不得。
这杀才好生吓人,老娘明明下了一整包蒙汗药,莫说是人了,就算是头牛,也麻翻了。
可这小贼偏偏像个不倒翁似的,硬是摇摇晃晃,还能把菜夹到嘴里而不是塞进鼻孔。
酒足饭饱,没麻翻王土旺的苏寡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他扶起。
“叔叔,你喝醉了,俺送你回家。”
“*\u0026*@#¥%*\u0026%”王土旺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说啥。
听不懂便罢了,苏寡妇肩上架着土哥手臂,扭头对着晴儿吩咐道:
“晴儿,你将这收拾收拾,俺送他回家。”
“是,姐姐。”晴儿轻轻点头,只拿眼儿偷敲王土旺。
待出了厨房,苏寡妇也不废话,架着咱们土哥径直朝自己里屋去了。
待进了里屋,关了门,将王土旺往床上一丢,寡妇这才揉了揉肩膀,站在床前柔声道:
“叔叔,到家了,早点歇息吧!”
王土旺半醉不醉,理智未尽失,只觉这屋子摆设有点奇怪,又伸手摸了摸一旁柔若云朵的被褥,直唤到:
“谢过嫂嫂了,只...只是铁牛和瘦猴呢?”
床前,寡妇手捏着棉袄上的小扣,还在犹豫,只敷衍道:
“似是去了百花楼。”
“哦~这两混账玩意儿,就知瞎搞!
还不如留着劲儿,去那...那边关收拾辽人,待...待功成名就,甚淸倌儿讨不着!”
床前,苏寡妇柳眉微蹙,只觉王土旺这话竟是有意无意的点自己,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这小贼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不管了!
世上浑人千万,良人难寻!
寡妇下定决心,灵巧五指刷的解开小扣儿,合身扑向床榻。
软玉在怀,王土旺陡然一个机灵,低头一瞧,原是寡妇侧着脑袋,摆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瞧这架势,喝的烂醉的王土旺玩心大起,只双臂紧紧箍住着欲拒还羞的小寡妇,嘴里糊涂不清的说道:
“嫂嫂请自重!”
怀中,苏寡妇听他还在唤自己嫂嫂,巴掌大的小脸蛋瞬间臊的通红,一双桃花眸子都快要媚的滴出水来了。
“都...都这个时候了,还唤甚劳什子嫂嫂~”
“那...夫人请自重!”
“叔叔呐~”
一声娇哼,径直将土哥迷的彻底醉了。
半醉半醒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院里的石磨前,正哼哧哼哧的推着石磨;
只是这石磨今儿怪的很,全然没了往日那种厚重感,转动间反而发出木头那种‘吱呀吱呀’声。
而且自打他《莽牛劲》和《结庐十二式》练成后,推石磨早已轻轻松松,可今儿这石磨竟拉得有些吃力。
至于人,倒是与往常一样,自己拉着石磨,寡妇在一旁添豆子;
只是这小寡妇怎么看怎么好看,巴掌大的小脸蛋洁白如雪,小小琼鼻又直又翘,樱桃小嘴儿微张,薄薄的喘着小气儿,呵气如兰,好似这填豆子的活儿也将她累得不轻。
如若这般也就罢了,只是这豆子竟也与往常不同;
今儿这泡水的黄豆,汁儿也忒足了些;
被磨盘碾碎,溢出的豆汁儿晶莹剔透,竟溅的到处都是,好像不似黄豆,更像葡萄被榨汁了。
换做往日,王土旺必然要停下来好好研究下这豆子的种类,只是他今儿醉的厉害,万般奇怪也不在意了,只顾一个劲的拉磨。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里屋外,晴儿躲在窗沿儿下,透过空隙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心儿跳的和打鼓一样。
这会子屋外冷的厉害,可她完全不觉,只觉得身子又热又软,若不是最后一股气儿撑着,只怕要像那软泥儿一般瘫软在地。
.......
时间流逝,转眼金乌东升,公鸡司晨。
被生物钟吵醒的王土旺迷迷糊糊睁开眼,两眼迷瞪的瞧了屋梁,只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梦做个没完。
先是梦到自己拉了个大石磨,后来晴儿抱着个脸盆大小的小石磨欢欢喜喜的入了小院儿,唤着‘爷去了边关也不怕了,咱有小磨盘做豆腐!’;
于是自己又把小磨盘拿来试了试,转了好一会儿,竟把这小磨盘转坏了,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晴儿哭,小寡妇骂,自己哄,硬是折腾的一夜没睡好。
......
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