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白,你刚刚说什么?”
台上,主唱的情绪高昂,调动着人们的热情和尖叫,朝笙必须用很大的声音说话。江暮白笑了笑,没有回答。
人声鼎沸,他疏淡的眼中染上了热烈的神采,反握住了朝笙的手,跟着她一块儿在音乐声里轻晃。
*
天空越来越暗,气氛越来越喧嚣。
有人站在舞台下的某个角落,扣紧了头顶的鸭舌帽,帽子下露出的一截头发半黄不黄。
陷在这样的环境里,情绪会不自觉地越来越高。
年轻的、热血沸腾的、不管明日的快活溢满了现场。
林皓宇挤开重重的人影,将音乐声也抛之脑后,他往最前面走去。
气氛太好,没人管这个横冲直撞的年轻人。
他撞开那些快乐的男男女女。
往前,再往前。
江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过这片水洲广场,没有人察觉到冬天的肃杀。
那个不知厄运临头的少女正挥舞着荧光棒,林皓宇咬牙,从袖中探出了刀锋。
人群里响起尖叫,又被音乐声吞没,有人被他划伤了大腿、手掌,他浑不在意,往前直直刺去。
辗转从以前同学的朋友圈中得知她的动态,跌入尘泥的林皓宇终于找到了机会。
杀了她。
以此报复她作践他的自尊,以此替破产了的父亲泄愤。
但尖刀割开血肉,他刺破的,是挡在了她身前的人的胸口。
清峻高大的少年眼中,有惊愕,有复杂到让人看不真切的坦然——
这是,更衣室里冷冷淡淡瞥了一眼他的“好学生”。
林皓宇讨厌那样淡静从容的眼神,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再刺向更深处。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仓皇的喊声。
“杀……杀人了!”
原本快乐的气氛烟消云散。
林皓宇惊恐地回过神来,他真的杀人了。
刀是从工地的工人那儿拐着弯儿弄到手的,锋利异常,带来音乐节,费了很大的工夫。
但果然是很好的刀。
林皓宇看着少年倒下,而他来不及逃,也不打算逃,很快被匆匆赶来的保安所摁倒。
有人哆嗦着声音报警,打120,更多的人呼喊着退后。
尖刀坠地,溅起裹着血的尘土。
朝笙几乎以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她的错觉。
她是如何与林皓宇结仇,如何纵容周言捏死林家的小建材公司,以此来促成林皓宇对她的报复。
但在她为自己所选的结局中——
她看着江暮白倒下。
不应该是这样。
温热的鲜血汨汨流淌,江暮白觉得眼前这一刻也有些熟悉。
他望向跌坐在他身旁的朝笙,发觉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一点光采也无。
“朝朝。”他轻声唤她——这样亲昵的称呼,尚还只在梦中说过。
她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发寒:“我在,我没事,江暮白,等医生……医生马上就到。”
但他感觉是命运呼啸而来,由不得他犹豫迟疑。
“你听我说。”江暮白声音沙哑了些,语气仍温和,仿佛伤口并不会让他痛一样。
“我一直……一直梦到我失去你。”
他低垂如桃花的眼中盛满了温柔的哀痛,望向了那张从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脸。
朝笙一愣,不安如潮湿的江风灌满了心口。
“很奇怪吧。”江暮白扯了扯嘴角,感到气力在流失殆尽,“在还没有拥有你的时候,我就先看到了失去。”
梦中前尘如走马。
他惶然回身,终于知晓那是命运。
不忍。
不忍她承受苦痛,然后离他而去。
江暮白叹息,用发凉的指尖勾了勾她的手,却发现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思绪有些游移,在那些纷乱的梦境里俶尔死去的朝笙,每一次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
朝笙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覆住了他的掌心。
过往三生,是谁饱尝生别离,求不得,是谁垂泪,独自立在她冰冷的坟茔前。
真奇怪,她明明毫发无损,如今却觉得,灵魂都是被撕裂开来的痛。
所感受的温暖似乎让江暮白又生出了几分力气,他仰头看向漆黑的天空,轻轻地叹息。
“失去你之后,我一直都很孤独。”
那些与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魂灵似乎将“他们”的悲哀与寂苦都在此刻说出了口。
人生百年,短短擦肩。
不甘。
“所以不要再匆匆死去,朝朝。”
“这个世界……何其盛大、繁华,不必只为我一人而来,去看看吧。”
不必只为了一场分别而来,去过自己的、更为繁盛的人生。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中,混杂着黏腻冰凉的血。
他的体温越来越低了。
朝笙感觉到他温度的流逝,生平第一次被巨大的哀恸所困住。
明明知道是任务,明明知道这个“人”还会再遇到千次百次,可为什么会这样的难过?
眼泪簌簌淌了满脸,她听到自己声音都发着抖,说:“好。”
——停滞了很久的98点好感度,在这个回答落定后,终于到达了100。
江暮白的长睫上沾着血泪,几乎让他再睁不开眼。
他想起朝笙那三分钟热度的性格,想再叮嘱她一遍,低哑的声音却淹没在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里。
“让开!让开!”
“维持现场秩序!”
黑如滴墨的夜空中飘落下一片一片的白,冬天的第二场雪,真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