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笙隐在人群后,宿从笙终于见到了他的姐姐,他想推开拥挤的人群过来找她,却被宿文舟死死掼住手。
宿从笙转脸,望向他的父亲。
宿文舟高而瘦的身躯发抖,他掩面长泣,竟是一副站不住的模样。
宿从笙愣住了,无端想起朝笙的母妃同样死于一场大火。
他的父亲,那个时候,也这般伤心吗?
宿从笙下意识往杨氏身旁靠了几步,挣开了宿文舟的手。宿文舟骤然没了支撑,向下坠了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哭声变得更加情真意切起来。
杨氏走过来,向来冷淡的声音中似乎也因太子薨逝而带着悲痛:“王爷,请节哀。”
在漫天的哭声中,朝笙垂眼,却好像听到了马儿跨过山岗时的嘶鸣。
但砚白已不在这里。
…
“我已不记得霖州是什么样子了。”九巍山下,春草延绵,砚白不疾不徐地任池暮牵着,玄衣的少年听到她这样说,回头望向她:“不记得也没关系。”
霖州对于朝笙而言,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朝笙听得出他话里的安慰,轻笑道:“所以你先去吧。让我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以后又会怎么样。”她不要看到一个,和十三年前一样的,困死她母亲的霖州。
他牵着马,带着朝笙往前走。
山道漫长,已隐约看得到汤泉宫残损的轮廓。
粗粝的缰绳撕扯着他的掌心,他觉得心里有迟钝而缓慢的疼痛在生长。那是不同于至亲死别的刻骨的痛,这样的痛撕不开他,却深而隐秘,像是会向外长的种子。
“小马奴,就送到这儿吧。”
朝笙仍是那样漫不经心的笑,一如初见时候。
她张开手,垂眸看着他,似乎在无声的询问他发什么呆。
他微怔,很快,淡静的桃花眼里也漫出笑来,玄衣的少年舒展开修长而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从马背上跃下来的朝笙。
砚白不满地甩了甩乌黑的大尾巴,它的主人最近越发不尊重它了。
他们在大火后仓促的告别。
金吾卫知道山火因何而起,张氏父女不能再久久的逗留在这里。
池暮抱着她,不想松开,微亮的天光提醒着他时辰已到,他垂眸,仔仔细细地望着朝笙。
见她第一面,就明白她高高在上的昳丽,眼是长而妩媚的丹凤眼,眉是春风新裁青柳似的眉。一颦一笑都是疏冷骄矜的风情。
她应该开在高高的枝上,却在某一天,低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从仇恨里回过神来,得见天光。
“告别不要太郑重吧。”朝笙抬手,捧着少年的脸,指尖轻掐在他微凉的两颊。
“好。”他的手掌覆在朝笙指尖,“总有再见的时候。”
“是啊。”朝笙声音轻快,尽管这次大概就是她与池暮的最后一面。
池暮对此一无所知,他已做了不回转的决定,要去摇摇欲坠的霖州——所以今天,再给她牵一次马,抱她一下就好。
她的发间带着松烟与青草的气息,半是干燥,半是湿润。
他满怀着遗憾推开了这缕气息。
命是她给的,一月八两的月钱一半给她买了城南的酒,一半买了城北的花。
身无长物的少年取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了少女微红的掌中。
“分别的礼物吗?”朝笙抽刀,在浅白的天光下比了比,于凛冽的刀锋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定情的礼物是一把匕首,池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寻到了锻造雁翎枪的玄铁,而后捶打出锋芒,最后铸成这把匕首。
朝笙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她喜爱一切足以成为她底气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