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在雨林中扇动翅膀,足以在海上掀起一场风暴。
漫漫的长夜中,张平安蜷缩在火旁,最终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朝笙披衣,走到了外面。墨沉沉的夜色中,渐渐偃旗息鼓的山火仍不想罢休,冒出赤橙的火光。
朝笙回头望向那蜷缩如蓬草的张平安,生不出怪罪他的心思。
纵然她姓宿。
正因为她姓宿。
宿氏皇族,不得庇百姓,不得守山河,不过是,踩着天下万民的血肉高高在上罢了。
很多年前,霖州战火中,母亲死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了。
池暮秉烛,站在她的身侧。
“山火到早晨应该就会熄灭,到时就能回家了。”
烛火的映照下,朝笙极轻地点了点头。这一日一夜,宛如梦中。
但有的人,注定回不了家了。
张小竹陡逢大变,同样睡不着。她好奇地跟在朝笙身后,看向这个分外美丽的姐姐。
朝笙对她招了招手,她便迈着步子跑过来了,全然忘记当日那辆差点轧过她的马车里,坐着的也是一个同样美丽的姐姐。
朝笙一把抱起了张小竹。
“你那日救下的就是她吗?”
池暮点头。
她再次感到命运的巧合。
如果冬夜里,宿朝笙没有救下池暮,那这个孱弱的小女孩,是否会死在城阳公主的车驾之下?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
张小竹看到她的鬓发轻轻颤动,忍不住用细小的手指去触摸这宛如绸缎般的乌发 。
池暮想起了灯会:“郡主很招小孩子喜欢。”
朝笙闻言,笑眯眯道:“也招你喜欢吗?”
玄衣的少年一愣,轻声纠正:“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我同样也很喜欢郡主就是了。”
张小竹懵懵懂懂看向这两人,也咿呀着说:“小竹,也喜欢姐姐!”
朝笙乐不可支。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春天的天气实在很无常。
朝笙仰脸,看着檐下水珠滴落。
破败庙落,勉强蔽身,她伸手,接下一掌心的雨。张小竹有样学样,也去够落下的水珠。
洛都仍在歌舞升平的繁华之中,而霖州的张小竹,于懵懂中失去了她的故土,她的母亲,她的玩伴,她还记不太清辈分称呼的长辈亲旧。
作为屏障,守护了宣朝两百年的霖州甚至分不出神庇护一个小镇上的流民。
洛都的贵族们不会相信,霖州已岌岌可危。
池暮垂眼,看向自己疤痕纵横的手,他开口,声音宛如碎在纷纷的雨幕之中。
带着歉意却没有一丝犹疑的声音。
“郡主,我要提前去霖州了。”
他那天赋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霖州已挡不住狄人。
但这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机会。
张小竹听到了爹爹心心念念的“霖州”,抬起头望向身旁黑衣的大哥哥。
朝笙捏了捏她的脸,问道:“小竹,你想回家吗?”
张小竹拼命点头。
她好想回到她的小镇,回到家中的小院,回到阿娘种的那垄菜园旁。
“那去吧。”
朝笙露出个轻松的笑来,却是对着凝神望向她的少年。
……
春夜的雨绵绵不绝,这场山火终于彻底熄灭。
半壁宫阙,尽做灰烟。
宿云秋怔怔看向满目狼藉的汤泉宫,感觉自己犹在噩梦之中。
尽管不久之前,她在贵女们的簇拥下尽情的宴饮,以主人的姿态令离宫中的宫人们做好迎接春猎的准备。
从这场大火中侥幸活下来的王公贵族们皆浑身狼狈,哪怕是她的父皇母后,都在匆忙的逃跑中失了威仪。
但现在,无人顾得上这些。
她缓缓转身,看向那些肃立在身后的臣子,看向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纨绔。
很多人都无事,应当欣慰,但宿云秋不在乎这群人的死活。
她被巨大的不甘和怨恨裹杂,终于按捺不住崩溃,失声痛哭。
皇后被命妇们搀扶着,在女儿的哭声中一颤,她压着眼泪,声音如同从喉咙中艰难挤出——
“皇儿!我的皇儿!”
建昭十九年春,宣朝太子宿云珹薨逝于九巍山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