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盖过了小孩的尖叫,宿云秋合上眼,轻声嘟哝了个“晦气”。
婢女连忙去了她身旁伺候,尽心尽力让宿云秋展颜。
张平安目眦欲裂,他支着羸弱的身体奋力向前,想把被挤到车辕处的张小竹拉回来。
他已经跑得很快了,却觉得这几步太遥远。
小竹呆在那儿不知要去哪,她一直是个不大灵敏的小孩,连她母亲去时,也只是呆呆的沉默着。
有一个玄色的身影踏破河岸的青草,骤然向车辕掠去。张平安只看那黑影如破云的箭,一抹靛蓝晃过他的眼前。
池暮认得出那是城阳公主的马车,魏夫人也认了出来,城阳或许不像那群纨绔那样恶劣,但她同样视庶人为草芥。
何况是朝廷所盖章定论的“流民”,连户籍都流佚,死便死了。
魏夫人努力支撑住魏巡的重量,看着池暮奔袭,身形敏捷如豹。
魏巡曾和她称赞过,他收了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个徒弟,年纪虽不大,天分却好得惊人,天生便注定能在武学上走很远。
魏巡郁郁不得志太久,魏夫人听了,为他高兴,却也有些犹豫地想,是否是丈夫压抑太久,以至于夸大了池暮?
但他果然没有说错。
在看到车辕逼近的一瞬间,少年的肌肉贲张有力,向前掠去,电光火石间将那小女孩提起,而后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在了马车后的青草地上。
她连魏巡都顾不得了,急急地跑了过去。
“可有伤着哪儿?”
池暮不去看那扬长而去的煊赫车驾,他应了魏夫人一声,尔后轻手放下张小竹。这小丫头似乎很呆,一副不知害怕的模样。
张平安觉得那短短的一瞬间漫长得吓人,他冲向前来,搂住了张小竹,骂她也不是,打更舍不得。他瘦弱的身躯内充斥劫后余生的剧烈情绪,胸腔起伏,带着刺人的痛感。
好半天,他终于平息了情绪,这才看向了那救命恩人。
——出乎意料的年少,面容俊朗,高大挺拔,一双润秀的桃花眼极为沉静,但看通身打扮,并不是洛都的贵人。
张平安长长的作揖,开口的声音都发抖:“谢这位郎君,救了我女儿……”
那样凶险的境地,他居然只是一掠一跃,就从车辕下把小竹拉了回来。
池暮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魏夫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见他连衣角都没被马车溅起的泥点子弄脏,才终于释然的笑了:“刚刚可叫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魏夫人扔地上的魏巡磕了下后脑勺,终于醒了酒。他走了过来,还在状况外:“怎么回事?”
魏夫人颇有些内疚地替他揉着后脑勺,解释道:“是城阳公主的车驾。她大抵是要往汤泉宫去,不是要春猎了吗?”
年年春猎,声势浩大。
魏巡酒醒了不少,忆及每年春猎时的浩荡队伍,点头称是:“贵族行事向来无忌,何况还是在将将春猎的时候。只怕金吾卫都在前面替她开道吧。”他前些年也在金吾卫中当过事,很清楚皇族的排场。
张平安抱着张小竹,从他们的几句话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霖州岌岌可危,流民食不果腹,洛都的贵族们,竟还有心思春猎吗?
他五内如焚,又觉得浑身发冷,张小竹似乎终于缓过神来,轻轻蹭了蹭父亲的下巴。张平安回过神来,安抚似的拍着女儿的背。
他有些自嘲,有什么好怒的,本就,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