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密的槐树之下,落在地上成团成簇的花瓣,像是一堆又一堆带着香气的新雪。
微风惊起花雨,雪白槐花迷乱在眼前,三两片调皮的花瓣藏进了祁淼的发顶,而后又被沈清河轻柔地抚落。
她绕着这棵槐树走了一圈,“这连块碑都没有,时间久了,你还记得你母亲到底埋在哪个角落吗?”
沈清河桃花眼中含着笑意,“若是立了碑,就不会再有孩子们来这里玩耍了,母亲大抵会觉得寂寞。”
祁淼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她身死之后,有人能将她的骨灰洒进汪洋大海,又或者是将她埋进风吹麦浪的田野,也算得上是一件乐事。
“也不知道将来是谁负责处理我的骨灰。”她竟开始思虑起百年之后的事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提前告诉那个人,千万不要把我藏在闹市,不然天天有人踩在我的头上走路跑步,烦都烦死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才要决定的事,现在不要说。”
急急忙忙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间,被祁淼坦然面对的死亡,却只让沈清河感到一阵后怕。
其实从前这些话祁淼也是不常说的。
奈何世事太无常,上辈子草草而终,她只怕有些事,不去想不去做,万一哪天又有意外来临,就彻底没机会了。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万一……”
“乖宝,我们一起荡秋千吧,这秋千又宽敞又结实,能坐得下两个人。”
沈清河还是生硬地转移话题,祁淼看得出他强烈的抵触情绪,识趣地闭上嘴。
两人一同坐在槐树边的秋千上,都不用人在背后推的,他比例好,腿也生得长,膝盖带动小腿微微发力,就能让秋千小幅度地摇晃。
放松的身体随着秋千慢慢地荡着,伴随着呼吸间槐花的馨香,即便是再普通的景色也变得令人心旷神怡了。
“你明明很有心,哪怕当时尚且年幼,也独自一人将你母亲的后事打点得很好。”祁淼偏过头来,观察着他此时的神色,“我总觉得,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也并不像你说的那般差。”
起码刚刚沈清河说的那句“母亲大抵会感到寂寞”,就足够让祁淼动容了。
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十五年,伴随着血缘的母子关系,哪是那么轻易就能斩断的呢。
“无论是依恋还是憎恨,当母亲不在了,这些都随时间逐渐淡去了。”沈清河露出一丝苦笑,“能冷静地为她思虑周全,或许也说明我早就释怀了吧。”
既然有孤儿院的存在,就说明着不是每个父母都会无私地爱自己的孩子。
他们的爱更多都是带着目的性和支配性的,反复强调着你要听话,你要懂事,你要孝顺,只有将自己打磨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才配被爱。
就像沈清河的母亲,她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本能的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再成为孤儿。
可同时她又有着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既觉得沈清河是毁了自己自由生活的累赘,又会在老师夸奖他是一个好孩子时,心头浮现出微妙的成就感和愉悦。
明明作为孩子的沈清河是最无辜的不是吗,明明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沈城,为何他一出生就要背负着罪名和厌恶。
但孩子生来就全心全意地爱着父母,比如再最开始记事的时候,沈清河会努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家务,他觉得这样母亲就会开心一些,再多疼爱他一些。
后来他放弃了,原因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将有目的性的、虚假的亲情同无私的母爱混为一谈。
“我很想爱她,可是她并不爱我。”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她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哪怕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也不愿看我一眼。”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母亲却对沈清河无言,毅然决然结束自己的生命,孤零零把他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