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用他暗示,明白地很,儿子走前都跟她说了,让她不用顾忌他们的同学面子,直接打发人,
老太太爽利,爽利到连套袖都不摘,就自晾衣绳上扯了条破毛巾扑打起了身上的灰尘,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童雅楠手拎礼物一身清雅地躬身行礼——
两瓶酒,一盒子桂花斋的大八样点心,
一寸高的皮鞋、藏青色灯芯绒裤子、灰红两色方格的细毛呢大衣……
“这几年可没有这衣裳卖,一看就知道是早先沪市大商场里,那贵的能看不能买的货,”老太太插空在心里想,还暗自念叨:“这么瘦,还不穿棉,不知道热冷!”
童雅楠的躬鞠到了九十度,露出了后脑勺上镶了珍珠的发夹,
“这也是那时候的老货,一个就能给小战士们换十身棉衣,败家!”老太太又如是想,
想完了说话:“准备好回家过年了?拜啥早年,不兴这个,不用专门跑一趟,
老头子也不在家,找老战友说话去了,
怎么还买这么贵的东西?老头子戒酒了,这桂花斋的点心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你拿回去给你家里人尝尝……
来来来,到饭厅坐……我们家小月在堂屋里辅导宁宁功课呢,免得打扰她们。”
一旁默默扫地的郝笃修,默默提高舞动扫帚的频率,以此来掩盖他憋笑憋的将要抖动起来的双肩,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梅老师的好文采和宁宁的好口才,都遗传自老太太!
估计豫哥和麻苏月,那说话能噎死人的能耐,也跟她老人家有关!
果然,思绪乱飞间,他听见了如下聊天——
童雅楠说:“您和伯父年纪大了,早就该来看望,工作忙,快过年了才来,是我失礼了。”
关伯母说:“不用麻烦,年轻人就该忙起来,忙起来才能为国家做贡献,我和老头子从年轻时,就风里雨里习惯了,活的粗糙,身体好……
来来来,快坐下,我给你倒缸子热水!”
堂屋的门缝里,宁宁伸出半个头,看见了她姥姥拿在手里的大白瓷缸子,能装三斤水的那种,冬天抱着暖手特别好,
就是丑了点,底边掉了两块瓷,青油油的黑,跟俩眼珠似的,看一眼觉得寒酸,看两眼又觉得它是在对着你扮鬼脸,喜人。
宁宁偷笑:这缸子,穿衣吃饭说话都很讲究的童阿姨,怎么可能会用哦,姥姥威武!
偷笑的瞬间,正好被挥舞扫帚的郝笃修逮着,小丫头不惧,瞪人一眼,秃噜一下舌头,缩回头,接着看小月阿姨给她批作业。
宁宁猜的不错,童雅楠接过了热气腾腾的半茶缸子水,没喝,放到了桌上,熟稔地摆出畅谈模式,很关心地询问:
“宁宁怎么还需要补课?是期末考考的不好吗?她妈妈不是老师,怎么不跟她妈妈学?”
四句话,四个问号,句句递进,层层深入,剑指主题,将身为老师的课堂启发运用到了极致。
但,关伯母是谁?能一力降十会,会破局的很,
她说:“她妈妈哪有空?教高中,不能跟你比,哪年都是过了小年才期末考试,批批卷子,再给学生写写评语,有时候还家访,忙忙就到年三十了!
舅妈和妈一个样,我们宁宁从早都是跟着她舅妈学习!
也不是补课,是辅导,宁宁上初二,现在学的是初三的课。”
童雅楠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舅妈”一词,心梗,攥了攥手心,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推上一毫克肾上腺素,让神经兴奋,
兴奋之下,捕捉到重要信息,自以为窥到某种阴谋的天机,遂在脸上挂出标准式的微笑,认真道:
“虽然中专两年就能毕业分配工作,也不用再经历一次高考,但中专生肯定比不上大学生,还是应该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不要太急功近利,
再说,好的中专也不好考,伯母还是应该劝导宁宁考高中、考大学的,
而且,宁宁的父母和舅舅都是大学生,孩子现在不明白,等长大了有了主见,怕是会生出自卑感,也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追求和自由。”
关伯母:“我们家孩子从小摔打惯了,皮实,不知道啥叫自卑,就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
自由,怎么不自由?想学啥,教她啥;教她啥,她学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