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舟的戏腔她怎会不认得?舞厅里飘来的声音像是从尘封的记忆中渡出来似的,她剧烈翕动着肩膀,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呜咽,喉间撕裂出只有濒死的小兽才能发出的呜鸣声。
两侧迎宾的侍者都被她吓了一跳,忙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商老板揽住她向下坠的身子,却听江未已不住地跟着哼道:“上啊上写着,浑啊浑天侯,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都只为那安王贼战表进,打一通连环战表要争乾坤……”
“宋王爷传下来一道圣旨,众啊众武将,跨呀跨战马,各执兵刃,一个个到校场比武夺帅印……”
商老板蓦地红了眼眶。
江未已最后几乎是嘶哑着唱,戏唱完时,她早已是个泪人了。
商老板扶着她走到一边,从怀中掏出绢子替她抹泪。
“我就不带你进去了,他不想见你,换句话说,他不想让你看见。”
二人走进一家咖啡店,临窗坐下,商老板方才对她解释始末。
“你方才肯定在想,为何江晚舟活着却不来寻你,为何他会在日租界,为何他要给日本人唱戏。”
商老板搅着咖啡,一眼看穿江未已的心思。
江未已说:“其实方才你给我来电话的时候我便有了猜疑,他既然活着,便必然是在日本人手底下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
商老板却蓦然问:“你知道林砚生么?”
江未已一愣。
林砚生?好熟悉的名字。
她想起上次去商公馆寻商老板时,和商岁安看的报纸里有过此人的头条,她当初还惋惜林砚生天赏的好嗓子,却要给敌人做戏。
如今商老板一提,江未已心中有了预兆。
“他,便是江晚舟。”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江未已还是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那个被世人唾骂的亡国奴戏子林砚生,竟然是江晚舟!
“他跟我说,当初日军带走他便是要他唱戏,他也试过求死,却失败了。有个高级军官很是中意他,他也因此活着,被带到了租界。”
“你知道的,在敌人手底下活着,你只能跪。”
“他像被豢养的金丝雀,供人玩弄,可他本是一枝梅啊!”
“到后来,他是认了,但他没有输。他学会了日语,在远东第一厅经常游走在高级军官身边,他也因此知道了不少情报,对战争,他功不可没。”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说他前半辈子都活的窝囊,这回总算能快活一会,他不后悔。但你知道他自卑到骨子里,他不想让你看到他阿谀奉承的模样。”
商老板揉了揉江未已的发端,眼波里尽是温柔。
“他希望他在你的记忆中,一直是那个温柔缱绻的书生模样。”
江未已无声地落泪,视线透过玻璃窗望向远东第一厅,绯红色的霓虹牌匾在眼中逐渐被晕开,但那人瘦削的身影,无比清晰。
二人隔着车水马龙相望,或许并没有相望。
但江未已分明看到,他笑了。
江未已暗暗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