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了声:“当年我离开梁城时他都没送我,这回我也不送。”
“你这脾气。”商老板叹了口气说,“你跟他接触这么久了,不觉得奇怪?他怎么在租界孤身一人,他的姑姑们都哪里去了?”
江未已这才想起来:“我一直没机会问。”
商老板高深地望着她:“梁城近海早就沦陷了,张家人都搬到英国去,就他执意留了下来,你知是为何?”
“为了赚钱吧。张家虽人丁不旺但女眷不少,她们在英国开销自然也不小。而且据陆泽城所说他这些年一直在给前线捐钱捐物……”
商老板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以为你啊。”
“我?”江未已惊讶。
“你当初不是被拍到了背影吗?那小子,一眼就认出了你。知道你在租界他立马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又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商老板恨铁不成钢地说,“当初你在南京没了音信他都快着急死了,我那时在南京安全区电话线还没断,是他打电话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这才找到你们的。”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帮怀瑾说说好话,他是好人,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江未已默默地听着,时而一笑,心中了然,自己已有了选择。
商老板作为江未已的娘家人,自然对这门亲事上心得很,这一连几日又是备嫁妆又是选嫁衣的,恨不得要将二人即将成亲之事锣鼓喧天地宣扬一番。
加之江未已张怀瑾二人在生日宴那晚的亲密被娱乐记者拍到了,二人的照片甚至成了花边新闻头条,租界中人均是议论纷纷,又见商老板备嫁妆这动作,二人的亲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要说最热衷谈论这件事的地方,非晚梨戏园莫属。
“嫁!凤冠霞帔云头锦,红花红马红嫁裳……”
戏院后台,小戏子们围坐一团,光头小戏子忸怩作态地摆着水袖,惹得其他人好一阵戏谑。
“你们是没瞧见那日班主唱《嫁红娘》,嘿呦呦,脸上跟扑了胭脂似的!”
小光头做作地掐着兰花掌,小眼睛扑闪扑闪,惹得哄堂大笑。
旁边坐着的瘦猴似的小戏子又眯着眼道:“昨个大家伙都睡了,我尿急出来拉了泡,刚好撞见人家张先生送咱班主回来,俩人绵藤似的缠在一起,哦哟哟,后面的事儿,少儿不宜!”
小戏子们个个捂着脸憨笑起来,小光头还欲说,迎面走来个江未已。
江未已揪着小光头的耳朵大声道:“好你个石头,敢嚼小爷我的舌根,你好好一个武生穿什么水袖?”
江未已眼神一移,盯着小戏子们眼睛猛得一瞪,小戏子们一个震擞,纷纷闭上嘴。
“还有你们,很闲是不是?戏词儿背了吗?拿顶练了吗?软跷会踩了吗?”
小戏子们被这夺命三连问下得屁滚尿流,连忙作猢狲散去。
远在一边看戏的蒋云山也逃不了她的臭骂:“还有你你你,你一个教头放着孩子捣蛋不管,还在这儿看戏不嫌事儿大!”
蒋云山举手投降:“行了行了,妹子你吃辣椒了说话这么呛,我们不过是就事论事……”
江未已一个跨步上前给了他一拳,蒋云山被揍得嗷嗷直叫,嘴却不老实。
“你这个可是恼羞成怒了啊!妹子要嫁人,当哥哥的我心里高兴,这高兴还有错啊?”
江未已这才停了手,硬邦邦道:“嫁什么人啊嫁,这一没信物,二没提亲,我嫁谁去啊嫁?”
蒋云山揉着她的肩叫她坐下,沏了壶散茶给她斟了一碗。
“还瞒着呢?商家小姐和张氏企业老总这名头一加码,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俩好上了?再说了,你心里有事能瞒得住我呀?我这哥哥白当了?”
蒋云山生得一幅憨厚老实的面相,枣眉滑稽地随着心情一沉一扬,又因常年唱老生,声音浑厚,听着便叫人心安。
他沉着声道:“你先跟哥哥透个底,你是不是真喜欢他?张怀瑾咱小时候就认识,知根知底。之前我也一直在观察,他没什么孟浪事迹,也真真正正在为国做事,实实在在对你好,家底不差,你们要是能结婚,我放心。”
江未已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参军的事……”
“你们在一起就好好过,参军交给哥哥,啊?”
蒋云山恳切地望着她,江未已叹了口气:“好,大不了你先去一步,我后来跟上。”
江未已不再听他的劝告,侧头去看窗棂外的春景。
春风袭来,梨花落如雪。
江未已眼波流转,唇色春意,浅然一笑。
小院里的梨花落尽了,租界也热热闹闹地入了夏。
河南时常传来有关战事、飞机轰炸的消息,旱灾的受害罹难者激增,江未已每每在报纸上触及有关河南的字眼,心中都要紧一分。
旱灾、战争,桩桩件件都是能轻易要人命的事,她人在租界鞭长莫及,只能寄情于神佛,日日对着神龛念念有词,抱有张怀瑾一切平安。
但月有阴晴圆缺,江未已没等来约定好的提亲,却等来了张怀瑾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