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去他娘的赏心悦目,我看是丑如罗刹,恶如夜叉,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就没有半分是像人!”她唾沫横飞,猛拍大腿。
“这人就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总爱来踩我尾巴。跟小孩似的,日日要我陪他玩什么摇骰子,叫小爷我跑东跑西,真当我是去跟他闹着玩的呢!”
“我他娘的也真是服了,我给商老板唱戏他还专挑刺儿!他谁啊我爹都不敢这么说我!”
“还说什么六病我样样都占了,我呸!爹都说我身段好!这不是故意叫我难堪么!还当着商老板的面儿,叫别人看我笑话!”
江未已兀自一个劲的数落,全然没发现对面马扎上坐着的铁头早已变了脸色。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的姑奶奶啊。”铁头使劲向江未已使眼色,嘴巴往她身后努了努。
“咋?还不叫人说了?今个就是张怀瑾搁我面前站着,我他娘的也偏要说!”她没理会,摆手,“咋了你?眼皮子抽筋了?”
“张怀瑾当真这么可怖?”
忽而有一人声从身后问起,声音脆朗,暗含笑意。
“哪能啊?人家是天潢贵胄,九五之尊。阎王爷见了绕道走,玉皇大帝见了喊爷爷。”江未已连翻好几个白眼。
“……”铁头在一边看着连连摇头,心里大呼:完了完了你完了。
“对对,说得好,我也挺讨厌他的。”那人压低声音,颇有挑逗意味。
“知音……”她转头,一句“知音啊”还没道出口,看清眼前之人后霎时石化在原地。
“蒲柳之姿?”
“凡胎仙骨,凡胎仙骨……”
“丑如罗刹?”
“美若天仙,美若天仙……”
“难伺候?”
“哪敢哪敢,侍奉为荣……”
江未已满口谀词,熟稔地换上一副狗腿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哟,你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来人正是张怀瑾。
张怀瑾似乎心情极好,手上握着把提了字的折扇,眉梢眼角净是笑意。
铁头在一旁看着,口中好一顿“啧啧啧”。
该认怂时就认怂,不愧是江未已。
“您怎么来啦?您坐您坐。”
江未已噌的一下从小马扎上弹起来,撩起手边的布往小马扎上猛扑两下,推到张怀瑾身前示意他坐下,很是狗腿。
张怀瑾挑了挑眉,强忍着笑意:“我就不坐了,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你。”
“我?”江未已瞪大了眼。
张怀瑾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摇着折扇凑上前。折扇一合,他笑盈盈地用折扇挑着江未已的下巴。
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江未已不由得瞪大了眼。张怀瑾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近得能看清张怀瑾脸上细小的茸毛。
张怀瑾的容貌与张客卿如出一辙,但五官更精致些,隐隐透出几分女相。他肤色白皙,犹如一块冷玉,但白得病态,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血色。
“你……”
江未已呻吟了声,却觉下巴上一重,紧接着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起来。
张怀瑾用折扇将她的脸掰来掰去,啧啧道:“面色红润,双目清明,口齿清晰,看来没气傻,我放心了。”
江未已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嘴抽了抽:“你就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傻?!”
张怀瑾“刷”的一下打开折扇:“商老板还很要紧地叫我追出来,说什么小妮子脸皮薄,怕被我气傻了。殊不知,她考虑到你面皮薄,没考虑到你没心没肺。”
面皮薄……
没心没肺……
江未已两眼空空,嘴角一个劲地抽抽,大脑嗡嗡作响。
得亏听张怀瑾说为自己而来她还一个劲感动,结果他就为了追出来再好好羞辱她一番,方才在轩兰亭的账可还没算清呢!
江未已一把抢过张怀瑾的折扇,折扇在手中一转,抵在张怀瑾的心口上:“我脸皮薄?我没心没肺?您大老远的来就为找我不痛快?”
哪知张怀瑾一挑眉,临危不惧道:“我找你不痛快?”
他左手抚上折扇,一步一进,满眼阴鸷,逼得江未已节节后退。
“步法没学好的是谁?逃回来议论我的又是谁?细细碎碎算下来,一直找不痛快的到底是谁?”
江未已脚下趔趄,杏目睁圆,被张怀瑾的一连串“是谁”问得哑口无言。
“怎么这么热闹啊?”
僵局被清朗的声音打破,内屋的竹帘被“沙沙”掀开,江晚舟抱着一筐山核桃款款走了出来。
他一身素色长衫,袖子挽到肘关节处,露出一节白玉似的手臂。他今天心情很好,走起路来带风,全然没了前几日眼肿如桃的落魄模样。
一出门,便看见被逼到墙角的江未已和一旁坐在马扎上嘿嘿看戏的铁头。
“你们这过什么家家呢?”江晚舟见状问道。
铁头耸了耸肩,张怀瑾见势收了手,江未已借机从张怀瑾身下钻出来,一溜烟儿躲到江晚舟身后。
江晚舟笑着摸了摸江未已的脑袋,顺着江未已的视线望去,方才发现一边还站着张怀瑾。
江晚舟看了看张怀瑾,试问道:“这是张家的小公子?”
“在下张怀瑾。”张怀瑾折扇往手上一挂,抱拳行了个礼。
“我家丫头又闹脾气了,你多担待些,我自会教训她。”
江未已脑袋埋在江晚舟的长衫里,闻言有些不服气地挠了挠他,声音闷闷的:“阿爹……”
张怀瑾贻笑大方地道:“是张某惹了令爱不快,要教训,也应当是教训我。”
他又鞠了一躬,浅浅地笑着:“我就不在这儿碍令爱的眼了,张某告辞。”
张怀瑾抬脚出了隆春班,长衫在门槛上一扫,便不见了踪影。
江晚舟啼笑皆非,放下山核桃蹲下身子,手按在江未已的肩膀上,声音温和:“来,告诉阿爹,到底怎么了?”
江未已的盔甲被世间最温柔的风击碎,化作一地温吞春水。
她鼻头一酸,低头绞着手指:“是我欺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