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眼便看见持剑立于都指挥司门前的曹酒衣。
今日的曹酒衣,着了轻甲,梳了发髻,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凌厉。
曹酒衣身后青州城的大街上,是一望无际的黑龙铁骑。
曹酒衣长剑出鞘,随即剑尖朝下,“叮”的一声,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中。
随后伸出双手,摘下头顶的凤翅盔,抱在腰间,微微垂首。
“叮”!“叮”!“叮”!“叮”!“叮”……
曹酒衣身后的数万黑龙铁骑纷纷效仿,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剑,狠狠插在地上,力不能穿石者,任由佩剑倒在地上,随后摘下头盔,抱于腰间。
手持长枪的重骑兵,将长枪翻转,枪尖在下,抵在地上,也是摘下头盔,垂首而立。
跟在武棣身后的萧逐凤被这动人心魄的场面所震撼,数万黑龙铁骑,无一人出声,只是默默地向这个威震北境的大夏军神垂首。
于无声处听惊雷莫过如是。
行过绵延数里的黑龙铁骑,更加震撼的一幕闯入眼帘。
青州城宽大的街道两侧,乌压压地挤满了青州百姓。
自十六年前幽云七州失陷,青州便是大夏北境直面北莽的最后堡垒,与青州城一墙之隔,便是传闻中凶神恶煞残暴嗜杀的北莽大军。
虽然当年的大战在大夏王朝付出惨烈代价后于青州城外结束,可北莽百万雄兵铁骑依旧长期盘踞北境,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大有一举吞并江南的势头,听到幽云七州那些骇人听闻的血腥传说,青州百姓,谁又不怕?
彼时青州城人心惶惶,青州百姓大都动了南迁的念头,却被大夏朝廷严令禁止,好似要把青州两百万百姓丢在这北境送死。
是武棣坐镇青州十六年,拉起一支黑龙铁骑,在青州城两处险关之外跟北莽打了大大小小几十仗,胜负皆有,却没让北莽百万雄兵铁骑踏入青州城半步。
这位雷厉风行的二品武者甚至将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时任青州州牧直接打个半死,犯下此等重罪,大夏朝廷仅仅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还不是要仰仗武棣对抗北莽?
雷霆手段效果立竿见影,原本混乱不堪的青州官场开始海晏河清,青州城政通人和之下竟是一派繁荣景象。
在青州百姓心中,武棣是守护青州十六年、保护青州两百万百姓不受北莽铁蹄践踏的大英雄,是治军严明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有他在,北莽铁骑哪敢嚣张?青州哪有贪赃枉法之辈?
如今打了大胜仗,青州百姓跟着扬眉吐气,却被削了兵权,说是回京接受封赏,可青州城内一传十十传百,谁不知道就是夺权?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不应该啊,不应该!
他们拖家带口,来送这位英雄南下。
他们也尽力保持着沉默,即使不少幼童与老者垂泪,也只是低低呜咽。
见到武棣,青州百姓纷纷矮下身来,攒动的人头大片大片地俯下来。
北境狂风呼啸,吹得武棣衣袍猎猎作响,武棣一言不发,从人群中穿过。
他不敢稍露厉色。
他怕群情激昂,他怕一呼百应,他怕青州哗变,他怕北境内乱,他怕九万黑龙铁骑,二十万青州兵甲和两百万青州百姓要替他讨一个公道。
他不敢奢望一个公道。
他不能让北境出一点点差错。
他也曾是个快意恩仇、不问西东的潇洒少年。
那时天很高,云很轻,风可以吹得很远,那时的武棣的武道,是少年意气,是随心所欲,是肆意妄为,是敢叫日月变色,敢与天地争锋。
可如今,不行。
他只是轻轻促着马,留给青州城一个萧索的背影。
九万虎贲皆卸甲,满城苍生尽低头。试问满朝朱紫贵,天下谁人佩吴钩?
跟在武棣身后从百姓之中穿行而过,萧逐凤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日青州城破,自己从鞑子手中救下来的小女孩。
她一只手被母亲牵着,另一只手正在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她抹着眼泪,正为武棣的离去难过。
萧逐凤突然有些释然。
小女孩没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鞑子追赶,也没家破人亡,她的母亲还活的很好,也没遭了兽行。
真他娘的好啊!
他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戎马半生,值么?
值!
释然归释然,可胸中的怒火,却依旧不能平息。
他遥遥向南望去,目光充满阴厉。
安京城的那些朱紫贵,道貌岸然陷害忠良的,结党营私斥逐异己的,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
依旧都……
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