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座钟塔引以为豪的「最高学府」校舍,响彻与严谨印象甚为不符的词汇。
「你是那个吧,一言以蔽之就是白痴。」
最初扬起骂声的是披着一头长发,年约三十岁的男子。
红色大衣上方垂落黄色肩带,男子显然露出相当不愉快的表情,他似乎正在对眼前的年轻人提出某种劝告。
不过另一方面,年轻人却一脸绝望──
「怎么这样!请您至少用两个单字形容!」
并回以前言不接后语的答复。
「既是笨蛋又是白痴,除此之外没别的好形容。」
年轻人继续纠缠露出不满表情嘀咕的男子。
「不,我无论如何都想参加,教授!参加在美国开始的圣杯战争!」
「就因为你在走廊上公然讲出这单字,我才说你是白痴!真受不了……你从哪里得知这件事?我不会说这算重要机密,但至少不是像你这种拙劣的毛头小子能知道的事!」
被称为教授的男子一边确认周遭没任何人在,同时愤恨地扯起年轻人的头。
他既是这所魔术师们的最高学府的教授,也是被称为「艾梅洛阁下二世」的人物。虽然他似乎另有本名,但认识他的人全满怀敬意地称呼他为艾梅洛阁下二世。
他不仅年轻,同时还被誉为钟塔最优秀的教师,受过其教导而离巢的学生们,不论何者皆成为优秀魔术师并在世界舞台大展长才,分别均在魔术师间留下诸多功绩。
因此他集结魔术师们尊敬的心意于一身,而被冠上「超凡教授」、「大师V」、「大笨钟☆伦敦之星」及「机密魔术师」等众多外号。
虽然他似乎对自己毫无功绩,只有弟子逐渐光辉闪耀风采感到焦躁──
他现在之所以焦躁不堪,原因出自身为现役学生的青年。
对这道从哪里得知「圣杯战争」的疑问,青年居然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答说:
「昨天在地下讲堂,教授不是和协会干部的人在开会吗?朗格尔先生就是那位远近驰名的人偶师吧?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听过青年的话后,艾梅洛原本就已经颇为焦躁的表情更蒙上阴影,但他依然保持冷静地朝自己学生颜面来记天魔爪。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
「呃,因为我有点在意就跑去偷听了。」
「那可是极机密的报告会议喔!不是下了好几层的结界吗!」
青年面对吾师男子的追问,满脸歉意地撇开目光答复。
「是啊,那个,我是觉得不太好,但就是很在意……」
然后,青年仿佛想蒙混过去般陪笑,并握紧拳头说道:
「我试着骇进房间的结界,结果很顺利!」
──沉默。
在魔术方面使用名叫「骇进」的单字,不仅这名青年,他偶尔也会在年轻学生间听到。虽然该行为实际上与骇(hacking)或刽(cracking)都没关系,简言之就是「穿越结界,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旁听会议内容」。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他不仅是艾梅洛阁下二世教室内的学生,同时也是最资深的一位。
在他还年幼时就成为艾梅洛的学生,却无法从钟塔毕业而度过好几年光阴。
若要找一个单字代表他,确实只会让人想到艾梅洛责骂的词汇。
然而,若要用更多的词汇来描述他──想必以「虽然魔术技术与才华深不见底,身为魔术『师』的某些更重要的部分却仿佛取而代之地遗落在某处」来形容正可谓贴切。
他生于居住地中海的魔术师家系,是厄斯克德司家的长男,昔日虽以无人能出其右的魔术回路与控制该回路的才华而备受期待──
但无可奈何的是,先不论他的魔术,其性格却与魔术师恰恰相反,实在过于少根筋。
他原本以受万众期待的神童身份拜师其他教授,结果却让众多教师胃痛,结果最终只好对艾梅洛阁下二世说「只有你能教」便将他丢过来。
在那之后数年,他在魔术才华方面漂亮追过其他学生并持续成长。正因为其他教师办不到,大师V才会如此声名大噪。
不过,由于他累积太多其他问题,致使目前还未能从钟塔毕业。
那些原本弃之不理也无所谓的问题,却因艾梅洛阁下二世表示「岂能半吊子地放手」的严谨态度才继续管教他,但此次该选择却让自己后悔莫及。
「所谓有才华的笨蛋,实在很难应付啊……」
大师V超越愤怒,吐露出的音色宛如某种升华到开悟境界的僧侣,但他却仍旧板着一张脸,轻拍起自己学生的肩膀并跟对方说道:
「刚才的话我就当做没听到,所以你就别继续千扰我安稳的生活了。」
「我不会替教授添麻烦,只是您看嘛,不是应该有什么召唤英雄的道具吗?我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得到那东西!拿着拿破仑的肖像画就能召唤出拿破仑吗!有皇帝出马的话,不就是最强的吗!」
「我若是拿破仑的英灵,在缔结契约前就会先枪毙你!」
尽管艾梅洛阁下二世曾考虑直接落跑,但他对圣杯战争似乎有些想法,因此以略微严肃的音调重新问道:
「……费拉特,我说你……为什么想寻求圣杯?我实在不认为你是会追寻魔术性根源的魔术师性格。难道是因为想毕业吗?你该不会是想让老是不让你毕业的我觉得出奇不意吧?」
但是面对这问题,费拉特却吐出彻底超乎对方预料的答案。
「因为我想看!」
「……你说什么?」
「因为听起来不是超帅的吗!圣杯耶!不仅是那位希特勒与戈倍尔为了第三帝国才追寻,甚至是那位秦国的始皇帝与信长跟哥●拉也追寻的珍品!如果真的存在,任谁都会想见识一下吧!」
「不是戈倍尔,是戈培尔。还有哥吉●根本没想要圣杯。信长跟始皇帝我是不清楚,但他们的时代跟文化背景感觉很不协调。」
艾梅洛仅指摘出无关痛痒的错误,然后便陷入沉默。
费拉特原本以为会被教授怒骂回来,因此胆颤心惊地等待教授下一句话──最后教授却平静叹息,吐露出温和劝说般的声音。
「你理解所谓魔术师间的斗争是怎么回事吗?不仅会面临比死还凄惨的下场,甚至可能在没有任何成就的情况下被残酷杀害。」
「圣杯就是在大家都做好这种觉悟下仍追寻的事物吧!这下岂不是让人更想看吗!」
尽管教授很想对干脆答复的青年怒吼说「给我想清楚」,但──
──或许这小子即使想清楚,也会给出相同答案。
教授臻至此项真理,于是便朝不同方面提问。
「你只为这种理由,就做好杀死对手的觉悟了吗?」
「唔……譬如不杀人就获胜的方法……例如靠囯际象棋定输赢等等──」
「是啊,你还真厉害!如果对手是囯际象棋世界冠军,可能就会答应你!想必比囯际象棋拳击也行呢!」
「……这是道难题呢。毕竟我非常想见识其他英雄,若可以也希望和他们变得要好!假如能跟六位英雄成为朋友,对魔术师来说不是很厉害吗!就连征服世界也不是白日梦!」
艾梅洛听到费拉特这番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甚至半途就彻底偏离主旨的话后,便完全陷入沉默。
然而艾梅洛既没怒吼也没惊愕。
他仅仅将手撑在下颚,暂时思索着什么──
最后总算震惊地回过神。
「……当然是不行。」
语毕便冷漠推开费拉特。
「等、等等,别这样啦,拜托您嘛,教授!不,是大笨钟☆伦敦之星!」
「少给我在本人面前提那外号!而且一般人会什么不好选,偏偏选这个外号吗?你根本是瞧不起我吧,你绝对是瞧不起我吧!」
「还请您通融一下!我会替教授新想个让您大吃一惊的外号!我想想喔,对了,『绝对领域魔术师老师』之类的!」
「去死!给我在永远无法毕业的情况下去死!」
╳╳
被冷漠以对的费拉特,结果明显消沉地在学府内徘徊。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满二十岁的青年边在嘴里嘀咕着「失落失落」边走下漫长的楼梯。
接着──
「啊,你来得正好。」
待在楼下的女性对他如此搭话。
该名女性是钟塔的事务员,手里捧着大量邮件──与一个小包裹。
「这是寄给你那边那位教授的包裹,能帮我交给他吗?」
如此一来,费拉特就必须帮忙交送包裹,收件人是前一刻才单方面推开他的大师V。
──呜呜,教授还在生气吗?
当费拉特边消极地想像边攀爬漫长阶梯时──他顿时在意起盒子的内容物,于是就利用透视魔术进行确认。
那是仿佛用于某种仪式般,造型相当不祥的短剑。
下个瞬间,他以炉火纯青的透视能力看到刻在刀刃上的名称后,全身笼罩在电流奔窜的感觉下。
──这把刀……难道说!
──教授……!为了我?
彻底自顾自产生误会的少年,抱着盒子开始拔腿狂奔。
虽然盒中刻有许多文字,但全是自己无法解读的文字。内容恐怕是写着关于异国的魔术方面的解释吧。
但是,比起解读文字内容,他选择先专心一意在校舍内奔跑。
╳╳
「真受不了……你又来了吗?」
艾梅洛阁下二世看见费拉特在走廊奔驰的模样,露出一脸明显厌恶的表情,但费拉特却举起小包裹,讲出与圣杯战争无缘的话。
「教授……这……这……这个包裹……给……给我!」
或许是全力狂奔超过一百米的距离,急遽陷入氧气不足状态的费拉特,气喘吁吁地递出盒子。
另一方面,教授心想发生什么事而望向盒子──接着瞧见写在上头的地址与包装纸的标记后,说出「对了」后颔首询问。
「对了,这东西是……怎么,你很想要这个吗?」
青年耳闻此问后,宛如摇滚乐手甩头般拚命点头。
「好吧,想要就给你吧,反正对我来说没用处。」
听到教授的答复后,费拉特脸上浮现有生以来最耀眼的表情。
「非常感谢您!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我、我能成为教授的徒弟真是太好了!」
艾梅洛阁下二世眺望起泪眼盈眶并跑掉的徒弟后,愕然嘀咕道:
「真是的,简直是跟我年轻时完全相反的小子。他恐怕是用透视看过内容……里面有放什么他这么想要的东西吗?」
数分钟后──
艾梅洛阁下二世回到个人房后想起不肖弟子的事,同时将视线移向位于房间深处的柜子。驻足锁有物理性与魔术性两道枷锁的柜子前,艾梅洛阁下二世慎重解锁,并拿出柜子内的物品。
那是收纳于特殊保管箱的一块布料。
布料看上去有相当年代,想必那块彻底腐朽的料子已经毫无实用性。
然而,从布料比房间里的各式物品都更为妥善保管一事看来,该布料并非普通破布的事实便得以证实。
「率领其他使役者,去征服世界啊……」
想起方才费拉特的戏言后,他维持蹙眉神情扭曲嘴角。
「没想到,竟然会从我的弟子口中听到如此愚蠢却令人怀念的话。」
接着,他以某种蕴含乡愁的眼神凝视箱中布料,并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他的话,我甚至想过把这玩意儿交给他,我应该感激不必这么做就解决了吗?」
艾梅洛依然蹙眉却吐露放心的气息,边阖起盖子边思索起自己交给弟子的包裹。
「虽然我也没资格这么说,但这种把私人包裹托别人交送的系统实在值得检讨,虽然也不算什么特别要紧的东西就是。」
「算了,无论如何,既然那种赠品就能让他忘记圣杯战争也算不错。」
数个月前──
教授在个人房兴高采烈地玩过基于兴趣才接触的日本制游戏后,还仔细填写游戏软件包装内附的问卷调查表。
他特地贴上昂贵邮票以航空邮件投递,或许是这份稀有性奏效的缘故,房间内塞满各式问卷调查表抽中的相关商品。
说起来,其实他对这些商品几乎不感兴趣,纯粹出于想对游戏反应意见的想法,才会不断寄送问卷调查表。
接着,数个月后──
遇到真正想得到的商品就会直接下订购买的他,看见小包裹上写有日本厂商的名称后,判断「大概又是平常那些特典商品」,便在没开封的情况下直接送给眼神闪耀光辉,同时不断紧逼而来的费拉特。
诚如他所判断,包裹正是平常那些与游戏相关的赠品。
他从厂商名称推断,包裹内容大概是以机器人为主体的游戏的可动模型,不过──
实际上,游戏是名叫「大英帝国Night Wars」的模拟游戏。
而那份特典商品则是──────
╳╳
数日后 史诺菲尔德市 中央公园
此刻是头上顶着璀璨艳阳的午后。
费拉特甚至没好好打包行李就跑去搭飞机,直接飞至美国本土。
虽然他粗略调查过关于圣杯战争的资讯,但细节部分却丝毫没能清楚理解。
处于此种情况下的费拉特,实在充满太多论及参加资格前的问题。
但如今的他却满心欢喜地凝视自己右手上浮现的花纹。
「这东西好帅啊,令咒是用了就会消失吗?」
费拉特频频磨蹭右手并时而嘟哝──但下个瞬间,他却脱力地垂落肩膀。
「好像会消失耶。好,那我绝对不使用令咒!」
他究竟如何看穿令咒「用了就会消失」的系统,若有「圣杯战争」的相关人在场,肯定会揪住他刨根究底地问清楚。
但走运的是,周遭看上去只有普通的亲子档。
费拉特继续凝望令咒好一阵子后,打开拿在手里的布包。
从布包内出现的是,一柄小刀。
是柄造型不祥且以黑红相间为基调的低劣趣味小刀。
即使未开锋,其光泽却给人非比寻常的高级感。
「不过,还真该感谢教授呢。不论他原先怎么说,结果还是特地为我准备了这么帅的遗物!」
费拉特从盒中拿出小刀后,不仅没察觉到自己的误会,不如说,甚至在更加深误会的情况下踏上这片土地。
然后──不得了的是,圣杯竟然选择了他,参加圣杯战争资格的令咒也栖宿其身。
只是跟前一刻相同,他交互对照小刀与令咒的同时,仍偶尔不停嘟哝。
经过约三十分钟后──
那座公园中发生某件让其他令咒持有者们晓得后可能会昏厥的事。
此事正可谓奇迹,假如他的老师艾梅洛阁下二世在场,总之会先给他来上三记膝撞,再焦躁地献上称赞。
他所成就的事不知该称为奇迹或偶然,或者理由实则来自他自身的才华。无论如何,此事就某种意义而言,对这场虚伪圣杯战争甚至足以称为极大的屈辱。
只不过,能察觉到这点的,也仅只于费拉特本人。
『我问你,你是召唤我的主人吗?』
「是、是的?」
由于响起的嗓音实在过于爽快,费拉特不禁站起身并环视周遭。
不过,周围仅能看见亲子档或情侣阔步,怎样都找不到刚才出声的人。
了
『刚才的答复我能视为肯定吗?那就算完成契约了。同为追求圣杯者,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咦?咦咦?」
尽管他的脑袋上下左右剧烈转动,仍找不到类似出声之人的身影。
声音来源不顾青年陷入混乱,仅仅继续诉说:
『竟然……没有祭坛,就在众人环视中进行使役者的召唤,成为我主人者还真是胆识过人!……不,慢着……既然没有祭坛,难道也没有召唤的咒文吗?』
「这、这个嘛……不好意思,在我利用魔力流动四处把玩时……然后,好像就『不小心连上』。呃,实在很不好意思,居然用这种召唤方式。」
『嗯……无所谓,这表示你也算是相当优秀的魔术师。』
看来类似使役者存在的声音,似乎是从自己脑内响起。
费拉特一边在自己体内透过令咒确认魔力流向「何处」,同时诚惶诚恐地对自己脑内搭话。
「请、请问……看来我……不对,是在下好像错过感动的时刻了……使役者全都是这种感觉吗?」
『不,我比较特殊。你不必太在意。』
使役者的声音听来比想像中直率,但奇妙的是,虽颇有绅士格调,却感受不到任何具体来历。
『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没有所谓的「来历」。我的身影与外型,既可说是千变万化──也可能称为空无一物。』
对方是男是女,是老人是幼童,是哪行哪业的人,通常都会透过声音有所表现,但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却惊人地缺乏特色,因此他有种在跟无脸怪物对话的感觉。
「请问……方便请教尊姓大名吗?」
费拉特忽然尝试提问。
假如自己手中那柄刀的由来属实,对方的身份应该如自己想像才对。
不过,费拉特脑中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与他想像中的「英灵?」印象不一致。
脑中出现「英灵?」这想法,是因为费拉特也知道那并非是会称为「英雄」一类的存在。然而──若在英国制的电影或小说都有上市的国家里,此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起来,其知名度虽低于夏洛克?福尔摩斯或亚森?罗苹──但跟他们不同,他是过去的确实际存在的人物。
费拉特的提问不知为何没能获得解答,当他不安地游移视线时──有名身穿以黑色为基调服饰的高大男人,不经意闯入他的视野内。
「啊,你愿意显现了吗!」
「你在说什么?」
费拉特看见男子露出疑惑表情后,「啊」的一声顿时脸色铁青。
对方理所当然会穿黑衣。
腰际配挂手枪的警官,正露出严厉表情俯视坐在喷水池畔的自己。
「你这握着小刀自言自语的可疑家伙。」
「不、不是!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尽管费拉特惊慌失措地打算辩解──
「吓你一跳吗?」
语毕,眼前警官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再让费拉特拿着他手里的警棍。
虽然质感与真正的警棍无异──但其质量却突然从费拉特手里消失。
当费拉特讶异地注视前方时,原本理应在此的警官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身穿煽情服饰的女性只身驻足。
然后,那名女性维持女声,用与前一刻脑中响起的人声如出一辙的口吻说道:
「我只是想在自我介绍前,先让你理解我的特性罢了。」
「咦?咦?奇怪?」
女性的身影在更显惊讶的费拉特面前,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抱歉,吓着你了,我的主人。我想实际让你看过比较快。』
声音再次响彻脑中。
周遭的亲子团似乎有好几人瞥见这「异常」景象的一角,有人揉眼有人侧首,还有孩子说:「妈妈,刚才的警察叔叔变成女生后消失了。」结果却被父母笑。
片刻前的情况,只要看过眼前残留的高跟鞋足迹后,就能明白刚才目睹的人并非产生幻觉。
困惑的普通人离去后──真相再次得以揭晓。
『那么,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我的真名是──』
费拉特奋力咽下一口唾液,继续等对方开口。
他很清楚这位使役者的真实身份。只是,真名对那道「传说」而言,有着截然不同的重要意义。
他满怀期待地持续等待,对方的声音随即于脑海响彻。
但使役者的答复,在不同意义上带来令他吃惊的结果。
『老实说,我也不晓得。』
「喂!」
青年不禁半弯着腰起身,接着却发觉即使起身也没有能揪住衣领的人,只好羞愧地环视周遭后坐回原位。
声音的主人没理会表露丑态的青年,依然以感受不到感情或特征的方式描述自己的来历。
『若有知道我本名的人──恐怕并非从传说,而是和真实的我……或是阻止过我行凶的人而已吧。』
╳╳
费拉特拿的小刀并非实际的遗物,不过是复制品罢了。
不过,若局限那名英灵而论的话──
甚至可说是,因为是以大众为取向所制作出的复制品,才能吸引更强悍的灵魂。
这名使役者虽没有名字,然而,却有确实存在于这世界的证据。
但是,任何人都未能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就连外貌、真实姓名、是男是女──
不,结果连是否为人类都不得而知。
身为恐惧象征而让全世界陷入恐慌,甚至性别不明的「他」,最后经过许多人之手而被想像成千奇百种模样,且不断记述在众多故事与论文中。
或为医生。
或为教师。
或为贵族。
或为妓女。
或为肉贩。
或为恶魔。
或为怨念。
或为阴谋。
或为疯狂。
说起来,人们不仅无法确定「他」是否为一个人,甚至利用恐惧来自由描绘其存在──让他升华为一项「传说」。
但是,他并非单纯的传说,而是确实存在的人物。
不如说,对长期在「钟塔」度日的费拉特而言,他或许算存在于更近距离的传说。
只有存在的证据,任谁都一清二楚。
残留于伦敦中被称为白教堂一带的──
五名妓女惨绝人寰的尸体,这项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
『不过,人们会如此称呼我,我在信件上自称的名号倒是切实存在。』
『也就是──开膛手杰克。』
数个月前──
说到艾梅洛阁下二世玩过的名叫「大英帝国Night Wars」的游戏──
当他透过网购买游戏软件时,还以为肯定是描写英国传说中骑士们打仗的模拟游戏。
然而用日文片假名写下的Night(注:日文Night片假名同Knight)代表的意义却是「夜晚」,这款游戏是以某个实际存在的人物为主角,与潜藏自身体内的另一个疯狂的自己战斗,并旁徨徘徊于伦敦的夜晚,然后逐渐被卷进魔物们的战争的冒险游戏。
尽管与原本预期的游戏截然不同,但他还是确实玩到破关,再以「标题品味很难懂」为首,正确列举出他所能想到的意见。
他忽然看到问卷调查表的明信片背后,确实写有关于中选后会获得的奖品细节。
「将从回答问卷调查表的人之中抽出一百位,赠送『刻有开膛手杰克姓名的小刀』复制品!(未开锋)。」
──开膛手杰克哪可能刻名字在小刀上。
他嗤之以鼻,并对奖品本身失去兴趣,只是淡然列举出对游戏的评价。
甚至在不知道那张问卷调查表的明信片,往后会招致何种结果的情况下──
╳╳
接着,数个月后──
费拉特依然坐在公园的喷水池畔,继续与脑中的「某人」对话。
他似乎只耗费微乎其微的时间就习惯此等状况,以相当自然的态度跟脑中声音对话。
「换句话说,你那『不是任何人』的情况,正是造就你『能够成为任何人』的能力的理由吗……」
『是啊,不过你运气很好。假如我以其他职阶显现,可能就会占据你的身体并疯狂地……总之,先让这座公园化为血海吧。』
「咦……」
对方的话听上去实在不像玩笑,于是费拉特不禁望向周遭亲子档的脸孔。是魔术师的话,照理应会冒出「魔术师的存在不能公诸于世」等其他忧心的念头,但他却基于不像魔术师的理由而得以回避该情况,并为此安心。
「请、请问……话说回来,你的职阶是什么?是刺客吗?」
『喔,抱歉我还没提过。我的职阶是狂战士。』
「咦?」
听闻对方的答案,费拉特更陷混乱。
虽然仅表面工夫,但他好歹稍微调查过关于圣杯战争的资讯。
只是,论及狂战士的职阶,应该是以失去理智而发挥力量为特色的职阶才对。
或许杰克感受到费拉特的疑惑,于是开始平淡陈述起自己与职阶的关联。
『因为我是作为疯狂的象征才诞生的传说,疯狂可说是与我波长唯一吻合的职阶。』
「这样啊……意思是就是负负得正吧!」
若是普通的魔术师……不,若是普通人,任谁都会指摘说「有可能这么凑巧吗?」的部分,费拉特却轻易接受。
这点似乎反而吓到杰克,随后他在脑内嗯一声低吟,接着讲出类似补充的话。
『嗯,假如我是转移实际存在的人类精神的使役者,就不会这样了吧。不过,正因为我以名为疯狂的记号象征诞生,才能成为强行闯过这关的奇迹吧。又或者,这场圣杯战争本身可能就是某种特殊仪式。』
「哦~使役者果然很厉害呢!」
听见青年依然爽快的答复,使役者产生一抹不安而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刚才我变成警官的模样时──为何你没用催眠术……没打算用魔术性喑示来突围?那对魔术师来说,是基本中的基本吧。』
「咦?……呃,但是,我想说误会还是非解开不可嘛。」
『你到底是不是优秀的魔术师,我忽然开始觉得不安了。』
或许费拉特是为脑中回荡的声音感到尴尬,这次换他迅速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如果找到圣杯,你会许什么愿望?」
『嗯……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主人比较好……但拜托你别笑我。』
神智清醒的狂战士稍加犹豫后,答复主人的疑问。
『……就是,是谁杀死白教堂一带的五名妓女──也就是,我到底是谁。我只是想知道这点而已。』
「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传说,并非真实。但是,在不晓得自己是谁的情况下,只凭借从人们编出的故事与考究来改变自己的容貌,实在是件非常恐怖的事。对拥有肉身、拥有名字、拥有过去的你来说,大概很难理解吧。』
使役者以老实的音色诉说。
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番话听起来可能很奇妙,但对这名使役者而言,恐怕就是他的一切。
青年稍微思考过后,老实提出自己想到的疑问。
「那么,知道真实身份后你要怎么办?例如,往后在不是圣杯战争的地方被谁召唤时……那个,你是要模仿自己真实身份的人的模样显现吗?」
『或许如此吧。虽然以结果而言,我依然是别人这点并无改变,但毕竟是以我是杀人魔为前提所口耳相传的传说。假如我能成为实际存在的传说,想必就能更加接近真实。』
听到使役者以某种寂寥嗓音吐露的话语──
不懂得观察气氛的青年,直截了当反应出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如果是那样的话,才会变得不像自己。」
轻而易举地──青年十分轻描淡写表达的言词,使他脑内回荡使役者似乎很讶异的气息。
『……你是不是常被人说很不会观察气氛?』
「啊哈哈,我是很常被人这么说!非常感谢你!」
『又不是在赞美你……不,还是算了,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聊这话题了。但是──真亏你居然会想到要召唤我。我既没媲美英雄们的能力,还欠缺身为人类的伦理观。』
若要称为常识性,也确实是相当常识性的提问。
先不论就开膛手杰克本人而言,这么问是否很奇怪,但照常理想,只会让人犹豫不决的人物以使役者的身份被召唤出来──
对此,青年仅仅用轻描淡写的言词说道:
「我倒是很喜欢呢,像你这种真实身份不明的谜样怪人。」
『……』
「因为这不是很帅吗!而且你现在感觉像个好人,真是太好了!」
青年纵使有魔术天分,身为魔术师必备的性情却很稀薄。
若论及他唯一像魔术师的性情──即是他的感受性与普通人有些许不同。
再说,若要以最大限度爽快接受,也能说他充分具备名为好奇心旺盛这种魔术师素养。
到底该如何接纳青年的答复呢──
原本理应仅存在疯狂与凶残的使役者,以略微积极的语调涉入战事。
『那么,主人啊,首先你打算如何行动?只要有我的能力在,就有办法入侵任何地方,甚至直接击溃敌方主人!不过我打算照你下的指示行动就是。』
听到使役者充满干劲的一番话,身为主人的魔术师,脸上依然挂着不像魔术师该有的清爽微笑。
「既然天气晴朗,总之就先来晒太阳吧。很暖和又超舒服。」
『什……!』
就这样──不知悲剧为何物的青年,与只会酝酿悲剧的恶灵展开旅程。
共同点仅只一项。
他们彼此皆为距离圣杯战争的理念最遥远的存在。
如此而已。
序章Ⅲ「刺客」
在某个国家,有某个信仰笃定的人物。
只有这样,就只有这样而已。
信仰笃定者基于那份脱离常轨的信仰心,而被人们蔑称为「狂信者」。
偏偏连崇拜同一名神的人们都同样吐露轻蔑言论。
不过,狂信者却不憎恨人。
因为自己之所以受人轻蔑,是因为还不成熟的缘故。
是自己的信仰心还不足够,如此而已。
狂信者更加追寻自我。
追寻先人们引发的奇迹,并重现这一切。
但是,还不够。
还彻底不够。
仿佛是世界对狂信者如此不断呐喊般。
于是所有信徒皆开始避忌狂信者。
──还不够。
──还不够。
──还不够。
结果,这名狂信者毫无成就,仅仅作为狂信者而生,在连殉教都不被允许的情况下,虚度毫无作为的人生后就此消失无踪。
纵然即使如此,狂信者依然不憎恨世界。
只是对不成熟的自己感到羞愧,并再度投身信仰的漩涡中。
狂信者没有恨意,仅仅是怨慰异教神。
此人正是一个常人难以挽救的狂信者。
不过仅只如此而已。
此事理应就此结束才对。
──直到虚伪的圣杯,选定这名狂信者的瞬间。
╳╳
夜晚 史诺菲尔德东部 湖沼地带
位于都市东部的湖沼地带,有好几处零星分布的清澈湖泊。
湖泊与湖泊间散布无数沼泽,还围满缝隙般的道路、犹如要填补两者之间。
尽管在环绕都市四周的土地中算是开发较为先进的区域,即使如此,也顶多是有几处钓场与休闲别墅的程度而已。
在此等别墅地的一区──
盖有一栋铺设结界且格外偌大的别墅,呈现普通人类即使察觉到也不会去「在意」这栋建筑物的状态。
这栋绝不能称为品味好的建筑物,以盖在西部湖岸的简易旅馆而言,黑与灰色基调的设计实在有些过于哥德风。
然后──
屋子的地下室有几名魔术师,如今正好是结束召唤仪式的时刻。
显现安然成功。
剩下只需要对使役者提出的「问题」给予肯定答复,契约就算缔结完成。
不过──
──很奇怪。
这名召唤使役者的魔术师,捷斯塔?卡托雷露出疑惑神情紧盯着英灵。
他周围有约十名魔术师弟子。
而且,该圆环中心还有一道身影散发出明显异于人与魔术师的气息。
释放出比任何人都深邃,却纯粹的威吓感的是──
身披漆黑长袍的一名「女性」。
感觉她虽然相当年轻,但由于脸朝地板垂下致使难以辨别长相。
然而,捷斯塔此刻早已感受到强烈的不协调感。
──我召唤的应该是刺客的英灵才对。
成为英灵们容器的职阶通常完全无法选择。
但是,却有例外。
刺客与狂战士的职阶,基于某种特殊性质,有可能透过咏唱或事前准备等手段来任意召唤。
然后,捷斯塔则遵循这项规则,召唤了「刺客」的职阶。
冠有刺客位阶的使役者,依然有基于其性质而只有一种英雄会受到召唤,这种约定俗成的情况存在,于眼前显现的人物,乍看下确实是那位英灵,但──
──我听说他应该是戴白色骷髅面具才对……
定名为刺客的英灵,清一色皆会披上漆黑长袍,并戴上一枚隐藏脸孔的骷髅面具。捷斯塔事前搜集到的情报也已经查证此事。
不过,眼前这名穿黑衣的女性,不仅没戴白面具,甚至暴露在能从漆黑长袍间窥探其真面目的状态下。
──既然如此,由我这边提问些什么会比较好吗……
捷斯塔是初次实际体验圣杯战争。再说,这次不同于原本的圣杯战争,只是赝品。与日本举行的圣杯战争相比,究竟会产生何种差异也令人难以想像。
再者,即使走到眼下阶段,身为本次圣杯战争「主办人」的人物却仍未浮出台面,这点实在令人毛骨悚然。既然能设置规模如此宏大的仪式,应该能朝与艾因兹贝伦名号同样响亮的家系方面推测,但直至目前为止,却还没能感受到这类魔术师的气息。
对方若非相当擅于隐藏,想必就是决定在某处作壁上观──
捷斯塔将各种疑问压抑在内心,并持续等待眼前的使役者有所动作。
于是──黑衣女子缓缓抬头,其眼眸中倒映着捷斯塔的身影。
「我问你……」
她流露如同自身释放的威吓感般,何其深邃而黑暗,却又无比清澈,彷若能直接透视最深处般的强烈目光。
魔术师不禁发出「哦」的一声,他边浅笑边持续等待对方开口。
「你是……为了得到圣杯……而召唤我的魔术师吗……?」
从她嘴里缓缓组织出一道穿透过缠绕在嘴边的黑衣,细若蚊吟的音色。
捷斯塔因总算对自己提出的疑问感到心安,同时露出自信十足的表情迈开一步,敞开双臂打算迎接她而说道。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就是──────────」
【……妄想心音(zabaniyah)……】
伴随女子低喃的同时、时间静止了。
咚嘶一声,捷斯塔察觉到某种事物触碰到自己胸口,于是他不禁低头。
──怎么回事?
接着──某种红色的物体伸长至自身胸前,然后他察觉到那物体抓住了某种同样赤红的物体,接着才注意到该物体是自己的心脏────────
捷斯塔没能抬起低垂的头,身体就此倒卧于地板上。
「什……!」
魔术师弟子们看见不再动弹的主人,全都明显惊慌失措,并被眼前的事态发展吓到瞪大双眼。
女子背后唐突出现第三只红色手臂──呈一直线伸长到该主人的魔术师身上,还想说那只手一瞬间就触摸到对方胸膛时──
令人难以置信,那只红色手里竟然出现一颗心脏,并奋力捏碎。
魔术师们混乱呐喊,其视线同时反复来往于倒地不动的主人与女子间。
「你、你这家伙!」
「对捷斯塔大人做了什么?」
「你不是使役者吗?」
见习魔术师们异口同声吐露恐惧音色,各自握紧手里的武器,并急遽收束魔力。
黑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眺望他们的模样,只讲出一句话。
她依然以几乎不可闻的音量低语。
「我等的神……并未持有圣杯……」
不知是否有听到她的话,手里握住应该有特殊能力的短刀的男子无声跳跃,打算将刀刃刺进女子后背。
嘎唧一声,在这湿漉漉的怪声响起后,女子的肩膀即变形扭曲。
以异常角度绕到背后的左手,温柔抚摸男子的脑袋
【……空想电脑(zabaniyah)……】
下个瞬间,男子的头颅宛如化身炸弹,在他的身体响彻激烈爆炸声后伴随火焰四散。
那道冲击声与闪光,使魔术师的弟子们因恐惧蜷缩身躯。
仅仅一瞬间就有两人倒地──证明眼前的女子无疑是使役者,也是他们穷于应付的存在。
「要排除……异端的魔术师……」
她依然以细若蚊吟的声音嘟哝,同时露出不见任何动作的数秒空档。
此举看上去,犹如等待弟子们解除备战架势并尽快逃跑──但弟子们却没选择这条路,而是选择一齐往后跳,与女子拉开距离后朝她灌注魔力。
但是,目睹此景的黑衣使役者露出仿佛感到怜悯般,亦足以视为寂寥的眼神并摇头尽管如此,却说出毫不留情且强而有力的词汇。
【……梦想髓液(zabaniyah)……】
接着──沉默造访房间内。
待在黑衣使役者周围的,是魔术师们的尸骸。
打算对她解放魔力的人们,不知为何居然自行烧毁身体并倒卧于地板上。
究竟发生什么事,唯一知晓真相的使役者无声跑上阶梯。
她的身姿化为灵体,成为任谁均无以见得的状态──
明明没有头绪,却怀抱着一项明确的目标而奔驰于黑夜。
╳╳
狂信者追寻的是证明。
仅仅是自己确实为信仰者,也能被称作神之信徒的证明。
追寻这点本身即代表自己还不成熟一事,她得在遥远的将来才能察觉。
当「她」还年轻时,为了得到一个名号作为信仰之证明而苦心修炼。
为了获得身为信仰之徒首领证明的那个名号,她非得获得甚至堪称奇迹的力量。
不过,那份奇迹有些略微特殊的限制。
为了能迅速且确实地消灭异端者与神敌性命的奇迹。
她所隶属的正是追寻此奇迹的门派。
既是刺客集团,也可称为存在本身就算充满狂信性质的一群人。
然而,她是即使身处此等集团内,依然被蔑称为「狂信者」的存在。
昔日首领们为了继承该名号而得手的,冠有堕天使之名的种种奇迹。
任谁都会因她的所作所为目瞪口呆。
顷刻间甚至没人敢相信。
没想到尚且年轻还是女儿身的一介信徒──
竟然将曾存在过的十八名首领的奇迹,全都习于一身。
此事显然是她熬过呕心沥血修炼的证据。
她比任何人都更纯粹且毫无疑问地费尽心力,这点显而易见。
但是,教团的人们──却不认可她继承首领之名。
「看你都做过什么?甚至不及抄本领域,不过是『模仿奇迹』罢了。你本身之所以无法孕育出奇迹,代表你内在还残存不成熟的部分。」
她确实有才华。
那是为习得存在于过往的一切技术,为此必须付出血之代价──她甚至能忍耐时而必须切碎自己身体并重组等痛苦──换句话说,她拥有能努力到万死不辞程度的才华──但上天似乎没赐予她利用自身创意,创造薪新招式的才华。
然而这不过是一半的理由,实际上,通常必须耗费一生才能习得一项的种种「招式」,她花费数年就全部习得的才华,让众多人们对此恐惧。
「因此,你还不成熟。所以我们不能让这种人继承首领之名。」
纵然这番话只是牵强附会的论调,她却未曾有过一丝怀疑的念头。
──这样啊,是我的信仰还不足够吗?
──我竟是如此不成熟,才会侮辱了过去首领们的招式。
她没有憎恨任何人,而是继续纯粹磨练自己的招式。
当拥有「百貌」名号的人物被选为新任首领时──
她看见此人能够精通一切事务的身姿,认为那的确是自己缺乏的能力,但她并未羡慕那位首领,只是耻于自己的不成熟。
结果她未能获得任何证明,只是以狂信者的身份消失于历史黑暗处。
理应如此才对──
命运究竟是何其爱捉弄她,当名为捷斯塔的男子召唤她出来时,透过圣杯赋予的知识,她立刻知晓自己的命运。
自己对圣杯的期望就是,亲手葬送那些身为异端证明的存在回归虚无。
她同时明白历代有好几位首领,同样在寻求圣杯──
对此,她只是感到悲伤。
她不想憎恨那些首领,也没打算蔑视他们。
他们确实是比自己信仰更笃定,至今仍应致上敬意的存在。
该憎恨的对象是迷惑他们的,名为「圣杯战争」的存在本身。
她认为圣杯战争应当被摧毁,于是她划破黑夜,为了追寻圣杯的气息,即使毫无头绪也依然奔驰。
既然她杀了魔术师,想必魔力供给也马上就会结束。
虽然目前仍有魔力流入体内,但不过是残渣。
当残余的魔力断绝时,自己就会消失。
究竟会是数日后,还是数小时后,或数秒后呢──
但是,与时间无关。
直到最后消失的瞬间为止……
即使此身不过是短暂的幻影──
未被授予名号的刺客,不曾怀疑自己的行为。
她深信至少自己的存在,能保有回报信徒的信仰心。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与圣杯战争的一切为敌。
╳╳
数分钟后──
于无名的英灵受到召唤的湖岸别墅地下室。
此处仅存在尸首。
当刺客离去后,此事即化为更确切的真实。
「呵哈。」
天真无邪的笑声响起。
但是,事实仍未改变。
该房间仅存在尸首。
「呵哈!呵哈哈哈哈哈洽!」
此处回荡起宛如孩童般打从心底感到愉快,即使如此,却有某部分扭曲的笑声。
但是,事实依然未曾改变。
该房间仅存在尸首。
「哎呀!真吃惊!圣杯还真是叫来不得了的异端儿!」
右手闪耀令咒光辉的男子,犹如弹簧人偶般弹起身──
「真美……」
──我原本想借助圣杯的力量唤醒蜘蛛,好毁灭无聊的人世借此打发闲暇……
──没想到,我心中还留有名为「感动」的人类残渣!
即使这名男子因内心的感动而颤抖──
事实依然没变。
该房间仅存在尸首。
因此,只要事实依旧──为喜悦哽咽的魔术师捷斯塔?卡托雷在现阶段就仍然是具尸首。
「惹人怜爱吗、醇美吗?妖艳、八面玲珑、楚楚动人、风光明媚、可爱。不行啊,难得我有这么多时间,应该再好好学习吟诗才对!我居然找不到能形容她信念的词汇!」
捷斯塔的内心为惊喜雀跃,他丝毫不介意周围翻倒的「纯粹的尸体」,而是露出春天降临于世的表情解开自己的上衣钮扣。
接着,在他敞开衣襟的胸膛上出现的,是给人的印象与令咒截然不同的魔术性刺青。
他的身体有着彷若转轮手枪的弹匣般,成圆状排列六个红色花纹。
只是,仅其中一个位于左胸部分的花纹变得漆黑。
「竟然能如此轻易屠杀魔术师的概念核!作为魔术师的我并没有大意!不过,这却没有意义!即使是远比我更身怀力量的存在,一切在那只手臂面前也只能回归虚无!」
捷斯塔的手指搭上变成黑色的花纹后,其指尖噗呲一声陷进皮肤里。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没流一滴血,当他的手甚至连手腕都埋没至肉色泥沼内时,他在自己体内稀里哗啦地翻搅。
「身为魔术师的灵魂已经彻底毁灭了。」
下个瞬间,才见花纹简直像在蠢动,它竟然宛如齿轮,或者该说看似转轮手枪般猛烈旋转,接着黑色花纹移动至左侧腹,新替代的红色花纹被「装填至左胸」。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就用别张脸吧。」
接着,竟然有这种事──他身体与脸孔的样貌都配合花纹的变化而搏动,甚至创造出与前一刻外型天差地远的男子。
然后,男子从胸膛拔出手指,面露恍惚神情地抚摸侧腹的黑色刻印。
「这个概念核明明也施加好几重魔术性防护,但那只红色手臂竟然能将这一切都推挤至虚无的彼端,其指尖甚至抵达生命的中心……既单纯明快,却又如此凶恶的魔掌!但是,正因此才显得美丽!那也是名叫宝具的东西吗!」
即使他朝滚落在周遭的尸体们以宏亮嗓音诉说,四周也理所当然地没反应。
「河是,她居然如此毫不犹豫,还是连续性行使那种恐怖招式。如果是我以外的人……若是寻常的魔术师,恐怕魔力早就消耗殆尽了吧。」
男子裂嘴轻笑,因此得以窥见他略显过分锐利的犬齿,他以心荡神驰的心境,让喃喃自语的说话声响彻尸首群聚的祭坛。
「看来还不必替这世间感到无趣……那位美丽的刺客!她的信念!岂能在默默无名的情况下淡出历史舞台!」
那是──知晓她记忆者才会说出的话。
透过魔力流通的管道,主人能凭借类似梦境的形式读取使役者的思念、记忆与过去。
「不可!谁能允许如此浪费的事发生!」
假如该情况属实,就代表捷斯塔是死后窥视她的梦想与信仰──
「让我来赋予你名号吧!使那貌美的脸蛋、灵魂、力量、信念……被污染、玷污、贬低、屈服、堕落!还有比这更无上的快乐吗!」
他一个劲儿地狂笑,然而其笑声中却逐渐参杂邪恶的色彩。
「想必会很愉快吧!想必会很虚幻吧!想必会很美丽吧!让那位貌美的刺客下跪,粉碎她的信仰,吸干她力量时所露出的那副表情!」
捷斯塔配合昂扬的心跳,他脚下的阴影延伸。
是与浮现于男子身体的刺青同样颜色的,何其深邃的赤红阴影。
才见那道赤红阴影随后缠上弟子们散落于周围的尸骸,接着竟唐突地与地板离异,化为赤红波涛覆盖无数尸首。
下个瞬间,阴影再度回归捷斯塔的身体。只是那道阴影的色泽闪耀更加深遂的光辉。
他对弟子们仅数秒就化为白骨的尸首没有一丝留恋。
「圣杯?世界毁灭?确实同样美妙!这我承认!但不足挂齿!在她的绝望面前简直形同尘埃芥蒂!」
然后──
活尸,也就是那名被称为「吸血种」的存在,让尸骸的双眼闪烁绚烂生气后,想像着鲜血味道并走向昂扬的顶点。
「在圣杯眼里看来同为异端者的我们,就尽管友好相处吧!呵哈……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连正式契约都没缔结的情况下──
刺客的主人便让圣杯战争中浸染带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