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六月,京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了起来,只有在更深露重夜间,热浪才会消退几分。
不到三更,皇宫内院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整个御膳房灯火通明,忙得不可开交。
御膳房总管从锅灶上下来,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赶紧把热食放到了食盒中保温。
简单用毛巾擦了把汗,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大声对属下念出昨晚定好的方案。
“一队,走清秋院、朝露阁……最后是李太妃的安福宫,切莫走错了。”
“二队,路线是常宁宫、寿安殿、安和殿……最后是陈太妃的延福宫。”
“三队……”
他每说完一队的路线,立刻就有宫人拿起身旁的食盒,快步走出膳房,往各个地方送餐。
整个御膳房只听得到一个声音,其他人皆依令而动,行为井然有序。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申总管看了看天色,重新回到灶台,开始准备最后几份餐点。
此时,一名宫人快步来到近前,说出刚接到的吩咐。
“总管大人,皇后娘娘懿旨,娘娘和陛下的早食不用准备了,您只需要做太后娘娘那一份即可。”
听到下属的回禀,申总管大手一抖,连忙把大勺里的花生油倒回去小半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暗道好险,差一点就拿不到本月的节油银。
“知道了,你在此候着,待我做完,即刻给太后娘娘送去。”
“是。”
解决完太后的早食,打仗一样的御膳房总算迎来片刻的清闲。
申总管摘下口罩和头巾,与两名副总管一起歪坐在长凳上喘气,丝毫没有大总管的形象。
三人面前,还歪了一群满头大汗的宫人。
他们随便在屁股底下垫了个草垫子,选择直接坐在地下,手上不断挥舞着衣袖扇风。
“总管大人,小的新发现一家菜行,菜品便宜不说,鸡鸭鱼肉也很新鲜,您要不要去考察一下?”
“那对方有没有资质,东西安不安全?”
“小的查过了,没问题,有户部和太医院出具的合格文书,另有京畿县衙开出的担保文书和内务府的凭条。”
一听对方资质齐全,申总管满意地点点头,让一旁的副总管记下菜行的名称,打算找个时间去实地看看。
“行,要是你小子说的是实话,本月多给你发三钱银子的奖金。”
“谢大总管。”
这名小年轻欢天喜地谢了恩,引得所有同伴一阵羡慕。
大家纷纷在心里发誓,一旦有出宫的机会,也要关注这方面。
毕竟,宫里的规矩已经改了,谁要能省银子,谁就能在主子面前得脸。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尽管册封大典办得有些寒酸,但那位后宫的新主人存在感极强,任谁都不敢小视。
而皇后娘娘能在短时间内得到上下一致认可,还有许多官员当众称赞,凭的就是规矩二字。
陛下废弃大选,将所有宫人改为考核选拔,一切都照定好的规矩办事。
皇后娘娘不但践行到底,更是把节省玩出了新花样。
不必要的蜡烛不点,宫里的衣服、首饰以实用和稳重为主,就连各宫吃饭都要提前三个时辰向御膳房报备,坚决不浪费一丝食材。
除此之外,不管是内务府、铸造局,还是御膳房、浣衣局等衙署,都有一套完整的考核标准,直接与奖励挂钩。
节油银、节布银、节水银……
每个人的月银被分成了两块,不管你是干什么的,都可以凭本事得到绩效银。
在这套执行标准下,宫里再也没有了灯火通明的时候,宋承业晚上想出去散个步,得提前通知各处自己预计去哪。
否则迎接皇帝陛下的,只有黑灯瞎火的鬼影。
极致的规划和算计,效果显而易见。
内务府月底报账的时候,比同期花费少了小两万的银子,把一众朝臣震得不轻。
“不能再吃了,今天朕是要去骂人的,吃得太饱发挥不出实力。”
宋承业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蛋糕,借着桌边仅有的烛光,抓紧背诵奏折上的各种数据。
“既是如此,那臣妾就不客气了。”
沈清书先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后拿起大盘里面没动过的半块蛋糕,用小勺子享受着那股独特的松软奶香。
“你?”
原本准备留到中午再吃的宋承业有些无语,“这可是曦月特地为朕准备的,她说自己亲手舀的羊奶。”
虽然蛋糕是在京城现做的,但并不妨碍老父亲有一颗炫耀的心。
“陛下,小曦月还说了,这蛋糕本来就有臣妾的份。”
想起那些写得歪歪扭扭的信,沈清书就很想笑。
她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大胆和精灵的孩子,即便没见过,也能通过字里行间的语气想象出对方自信可爱的小模样来。
“不是,你是什么时候和曦月好上的?”
宋承业放下奏本,对此分外不解。
他的闺女好像和谁都能谈得来,包括八竿子打不着的齐王,据说都收到了一封信。
看到陛下诧异的眼神,沈清书也想起赵静姝说过的事,小曦月的交际很广。
收到了侄女写的信,齐王受宠若惊,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她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孩子的形貌,和写信时候的样子,笑道:“陛下,我可是小曦月的唯一笔友。”
连笔友都出来了,宋承业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酸溜溜的。
不就是一车车的送礼么,跟谁不会似的。
“照你预计,本月内廷的花费比起去年这个时候,节约的数额能超过两万两吗?”
说起正事,沈清书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经过一番计算后,回道:“应该可以。不过陛下,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会伤到皇室的体面。”
“嗯,朕知道了。”
能有这个成果,宋承业无比满意,这将是响亮的巴掌,可以随时拍在朝臣的脸上。
皇帝一直都是朝臣的标杆和榜样,大臣们都喜欢有事就骂两句皇帝,没事便劝皇帝节约,显得他们不白拿俸禄。
一旦皇帝陛下的底线和软肋被朝臣掌握,就会处于无限被动。
比如,白条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牵出不少贪腐大案,可只要宋承业不大肆杀戮,大臣们心里就有底。
眼下案子都没结束,缓过气来的各部大员已经敢在税收上面阴阳怪气了,把一切责任推到皇帝的头上。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主意虽然是我们出的,但下旨的锅你跑不掉,百姓就认这个。
宋承业被恶心得不轻,好在有父皇提前打好的招呼,才没气出个好歹。
对于官员的无耻和脸皮,已经不算新丁的君王,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现在,憋了一口恶气的皇帝抠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时候开始反击了。
“皇后,通知膳房,午膳按照入殿人员来准备,殿外的那些人,每人发一个盒饭吧。”
“是。”
望着潇洒离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的背影,沈清书猜想今天的朝堂一定非常热闹,陛下估计能骂上一整天。
她摇头笑了笑,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后,挨着烛火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娘娘,您真的要一辈子……”
天色大亮之际,沈家唯一的陪嫁,也是沈清书的奶嬷嬷,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角落的小床,忍不住嘟囔了一嘴。
“嬷嬷,再有下一次,你就出宫养老吧。”
啪。
“娘娘开恩,是老奴不会说话。”
奶娘的动作让沈清书写字的手顿了顿,止住心中的一丝不忍,沉声说道:“好了,起来吧。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开心。
嬷嬷为我好,却终究不是我。”
老嬷嬷顶着巴掌印站起来,认真打量自家小姐的气色后,叹息道:“唉,老奴一时想岔了,比起在府里的时候,您确实更好了。”
呼。
沈清书起身吹熄蜡烛,嘴角露出一抹明艳的笑容,再没有什么能比亲近人的认可,更温暖人心了。
她是沈清书,一个活生生的女子,不是被皇后身份掩盖的某种符号,也不是男人的附属。
也许,这就是大小姐想教给天下女子的东西。
即便身不由己毫无选择,只要心是自由的,同样能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