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337章 反击(二)

新南港。江枫和小乙、十兵卫三人将伤痕累累的气球降落在郊外,径直去见常何。这一路上经历了数次暴风雨,气球破损严重,已经是不堪重负。不得已,江枫只好在此地换乘船只,反正离家越来越近了,也不差这几天。经历了数月前的一场变乱,这个南海最为兴旺的港口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在庞大舰队的保护下,南海再无大风大浪,而且自从在赵环儿主持下召开了南海大会,各国在占婆交易的商税大大降低,海商们蜂拥而至,其兴盛繁华更胜往昔。

江枫带着小乙缓步进城,正要去找地方填饱肚子,忽然听到附近一阵喧哗叱骂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手里抓着一块蒸饼,一瘸一拐的从一家饭店逃了出来,后面跟着那店里的伙计,手持门栓,三两步追到乞丐身后,挥棒便打。乞丐眼看逃不掉,只得拼命将食物塞进口中,被噎得直翻白眼。伙计恨恨的一门栓打在他后背,乞丐“噗”的将未咽下去的蒸饼吐了出来。可他显然是饿到极点,竟然一边咳嗽,一边不管不顾的低头去捡拾自己吐出的碎块,再次塞进口中。

小乙最是心软,上前拦住那伙计道:“这位大哥,别打了,不过是块饼子,总不能要了人性命,我替他买了便是。”江枫丢给那伙计几个铜钱,回头去看那乞丐,却被吓了一跳。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浑身散发着恶臭,头上只有寥寥几根头发,抬起头来,一张脸上布满了红色血痂,坑坑洼洼甚是可怖,脸上眉毛胡子一根不剩,嘴角歪斜,肩膀也朝一侧扭曲,整个人似乎是从地狱逃出的被烈火融化了一半的恶鬼,也不知他经历过怎样可怕的折磨。

那乞丐呆呆望着小乙,似乎被这位少女的善举惊呆了,连塞进嘴里的食物也忘了下咽。直到江枫挡在小乙身前,与他的目光相碰,他才惊觉,慌张的低下头去,迟疑了一下,那乞丐艰难的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伏地不起。小乙也不嫌弃肮脏,伸手将他扶起来。

江枫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问道:“咱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那乞丐使劲摇头,一边比划,一边嘴里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原来这人还是个哑巴。见这乞丐如此惨状,令在场的人心中无不恻然,小乙对江枫道:“江大哥,这人好可怜,你给他安排个差事吧,要不迟早饿死在这里。”江枫叹口气,点头道:“也好,一会让常何给他安排个活计。”那哑巴乞丐听了这话,忽然兴奋起来,努力做了个摇橹的姿势,又比划着拉帆索的样子。

“你会驾船?”江枫见状问道。那乞丐使劲点头,咧嘴做出一个恐怖的微笑。小乙不敢多看他脸,却仍拉住江枫手摇晃着道:“江大哥,那就让他做个水手吧。”江枫已无心多做耽搁,点头道:“好,那你跟我们走吧。”

江枫一行顺顺当当见到了常何,给这位新南大管家一个大大的惊喜。江枫的安然回归自然是平安体系的第一大事,常何立刻将此喜讯用飞鸽传出去,通知了平安城,然后紧急召回在满剌加游荡的张振玉船队。尽管江枫想坐一艘小船先行返回,常何却死活不肯同意。

不久,占婆王也得知江枫来到占婆的消息,这位大宋第一权势人物既然来了,他自然不能错过拉近关系的机会。连续几天,占婆王室和贵族们纷纷设宴为江枫洗尘,热情得江枫都有点受不了。见方小乙喜欢骑大象,占婆王还刻意巴结,将王家御用的四头最好的战象作为礼物送给了小乙。两人每日里骑着大象招摇过市,去王公贵族家里胡吃海塞,把个小乙弄得乐不思蜀,要不是江枫急着回去,她都想一直住下去了。

数日后,庞大的南海舰队返回新南,张振玉与江枫再度相会,其欣慰自不必说。见江枫归心似箭,张振玉当即决定亲自护送他返回平安城。船队第二日便启航向东。

十余日后的一个傍晚,船队已经到了流求岛外海,那熟悉的翠绿海岸出现在江枫视野中。海风稍缓,船慢了下来。日头已经落山,只剩些许余晖。江枫眉头微皱,定睛望着东边黑沉沉的地平线。隐隐的,他看到似有一处忽明忽暗的灯火在极远处飘荡,随着船渐渐行近,那点灯火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变成一个光团。船又前行了十余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那点点灯火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地面上的辉煌美景。

在平安城有人出海的人家,有挂红灯的习俗。今夜,为了迎接江枫,每一户人家都高高挂起一串红色的灯笼,那灯笼从海港延绵到山坡,形成了一片壮观的灯海。海风吹过,这片灯海便掀起一阵阵波浪,随风起伏。短短数年,这座曾经的小堡寨,已经变成了一座近十万人口的庞大新城,那里生机勃勃,繁花似锦,热闹非凡;那里聚集了无数中外商贾,樯帆如林,富贵冲天;那里是东方文明兼容包蓄孕育出的璀璨明珠,宋人、土着、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人和平相处,而将来,那里会成为华夏文明新的起点。那里,是平安。

清爽的晚风里,巨大的神舟降下一帆,缓缓转弯,向着那片灯海驶去,船上也挂起报平安的红灯。港口里的人们望见了这缓缓靠近的船队,顿时沸腾起来,欢庆的锣鼓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同时敲响,各式各样的烟火也被点燃,璀璨的烟火将港口的夜空照耀的五彩斑斓。

赵环儿就在这绚烂喧嚣的夜色里,静静站在码头上,眺望着夜色中渐渐驶来的巨舟。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她紧绷着的身子才终于放松下来,她已经可以看清那张昼思夜想的被灯光映照得红彤彤的脸,还有男人用力挥舞的双手,一百多天的魂牵梦系,一百多天的孤枕难眠,到了此刻,所有的坚强外壳终于可以卸下来了,她也用力挥舞着手臂,任凭欢喜的眼泪肆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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