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118章 霹雳(四)

两人并未多做交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可能说什么要紧话,几句干巴巴的问候之后,赵环儿便退了出来。她坐在轿子里,脑中几乎全是九哥刚才那可怖的眼神,那其中的威严、狠厉,直让人不寒而栗,这还是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九哥吗?

回到自己寝宫,赵环儿屏退左右,将袖中物事取出,却是一个蜡丸。她将蜡丸捏碎,里面是一个纸团,纸团里还有一个小蜡丸。她将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漂亮的瘦金体字:予杨二。杨二就是杨沂中,他一向低调,苗傅等人甚至从没留意过这么一号人物。那日兵变后,苗傅派人持圣旨将那五百禁军召回,打散后编入自己营中,杨沂中不知所踪,竟也没有人追索。直到此时赵环儿也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位带御器械的首领。可是如何才能与之联系上呢?她再次拿起那枚小蜡丸,心中不禁好奇,不知九哥有何打算,要如何脱困?她正要将蜡丸捏碎,忽然想起九哥的眼神,心里一颤,又放了下来。

这一夜赵环儿将蜡丸放在怀里,和衣而卧,一宿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着。随着一声钟鸣,赵环儿睁开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摸怀中蜡丸,一摸之下却摸了一手碎片,原来昨晚睡着后竟不小心将那蜡丸压碎了。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将纸团取出,心道反正也是碎了,倒不如看个明白,说不定能给九哥帮上忙。

蜡丸内纸条上字迹便凌乱得多,显然是草草写就。上面也没有称呼,只是以尽量简单的命令语气写到:“其一,让太后下旨大赦天下。”赵环儿想了想,点点头,这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皇帝已经被挟持了。“其二,让朱胜非鼓动二贼,贬谪张俊、韩世忠等人。”赵环儿有些纳闷,这是为何?将这些统兵大将贬官,岂不是让二贼更加得意?转念一想,她很快明白了九哥的用心,这是逼着这些人与苗刘二人势不两立啊。“其三,贿显忠寺守将张逵,许以钱百万贯,邵武军节度使、开国伯,请太后赐其长子驸马都尉。”

当最后几个字映入眼帘,赵环儿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床边缓缓坐下。驸马都尉,驸马都尉!自己竟然被九哥当成了兑换自由的筹码!此时赐婚,实际上就是给张逵送去一个人质!可笑自己还蒙在鼓里,冒死把这卖身契传递出去!赵环儿忍不住嗤嗤的笑起来,她笑自己好傻好天真,笑自己竟然妄想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找到温暖,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把那纸条紧紧攥在手中,揉的像自己的心一样皱成一团。

门轻轻响了一下,一个花白头发的宫人提着拂尘走进来。赵环儿转过身去道:“本宫今日不太舒服,退下吧。”那人却没动,反而回身轻轻将门关上。赵环儿立即警觉,后退几步道:“你是何人?”那人变戏法一样挺直了身子,变成一副高大威猛的样子,竟然便是杨沂中。他躬身施礼道:“殿下勿惊,沂中为了国事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恕罪!”原来他几日前便剃掉胡须,假扮成宫人潜入宫中,已经秘密与皇太后会面,正是他请太后安排了环儿与赵构的见面。此时前来,便是询问有何消息传出。

赵环儿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缓缓摊开手心,露出那枚纸团。杨沂中匆匆看了一遍,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赵环儿,说了句:“殿下保重。”便转身去了。赵环儿发了一会呆,从漆奁中取出一把银质小刀,抓过旁边的帷帐,“嗤啦”一声割了一条下来……

杨沂中办事的效率很高,不到申时,宫中的旨意已经到了。不出所料,太后忠实的执行了赵构的指示:大赦天下,赏“有功”臣子,将苗刘二人提拔为枢密使、太尉、节度使、开国伯。对“护驾有功”的张逵则是着重褒奖其“忠”,同样赐其开国伯,并赐长子张旻驸马都尉,令择日与福国长公主完婚。这种明显的优待,让苗傅看着张逵的眼神顿时阴冷起来。刘正彦虽然只低自己半级,毕竟是亲密战友,这张逵算什么东西,一条丧家犬也配跟皇家攀亲!苗傅忽然想起,张逵虽然也支持自己兵变,但他是扬州逃出来的张俊旧部,手中有尚有一千余人,万一这人跟张俊联合起来,里应外合,可是个不小的隐患啊!得尽快解决这个麻烦!他目中凶光闪动,已经暗暗起了杀心。

江枫走出舟场,呼出一口浊气。跟这些朝廷官员打交道,实在是让他喘不过气来。不过好在没有白白受罪,有秦桧点头,陈贞胆子也大了起来,一次就给了两艘船,并说好今后以每月一艘的速度,将合用的海船转卖给江枫,至少可以卖给他十艘上好海船。这两条船跟厚德一样,还是七成新的,大船载重一千料上下,折价五千贯,小船是一艘小型客舟,载重约五百料,只要二千贯。而且这次买船的费用都用钱引结算,相当于再打个四折,简直跟白捡的一样。当然,世上没有免费的炊饼,秦桧那里,每年至少要孝敬五万贯纯铜,若是生意好了,还得加成。

江枫为了买船,特意多带了些人手,没想到能一次买到两条大船,分配水手之后也就勉强够用,江枫不敢让他们自己把船开回去,只得带着他们一起开往苏州洋。船队在海盐城码头停住,江枫自带几个老伙计,沿大路向北,去找驻守吴江的张家军。

众人刚下船,就见远处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向海盐城奔来。队伍前面有十余骑传令兵,纵马狂奔从城门中穿过,守门军士还未来得及问一声,他们已经冲了进去。那些骑兵手持令箭,直奔码头,一路大喊道:“奉张统治军令,征调海盐官民船只听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港,违令者斩!”

江枫见了这个架势不由暗暗担心,若这张俊是个不讲理的,自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但是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得跟这位张将军见上一面,只得硬着头皮等待。不一会,一队骑兵率先来到码头,领头的是个身穿明光铠,面色阴郁的瘦削汉子,正是御营前军都统治张俊。

港中四十多只大小船只,除了五条江北水营的船,就属江枫的三条战船最扎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营头的水军。果然,张俊一到码头就注意到了它们。他对身边亲卫道:“去问问那几艘船是哪个营头的,怎么会到了这里?”不一会,那亲兵面色古怪的跑回来,道:“启禀大人,那船主是个商人,还说跟大人有旧,想跟您面谈。”“商人?”张俊皱着眉想了想,点头道:“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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