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平安港。江枫踏上流求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和草叶芬芳的空气。终于又回来了,真好!这次扶桑之行虽不能说是顺风顺水,总算有惊无险,而且所得极为丰厚。韩松给的五只箱子,有三只装的是做成椭圆形的小金饼,总共六千多两,成色极佳。按照江南金价,至少可值二十四万贯。还有两只大一点的箱子,装的是些金银器皿,首饰珠玉之类,这些就不太好估价了。根据侯青粗略估算,值个十万贯是有的。江枫一路上写写画画,已经开始筹划如何使用这笔飞来横财了。等他踌躇满志的下了船,迎面遇到的却是满脸严肃的谢平川。
黄三的事情拖延了几天,已经开始慢慢发酵。竹楼里烧死的两人,都是常胜军老兵,元凶迟迟得不到处理,这些人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满。在战乱频仍的北方,似这等小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谁闯了祸死了人,以命换命便是!但他们的主张遭到了江北移民的强烈反对。十三浦商帮的伙计和家属为主的江北移民,认为黄三即便有罪,也得交给官府衙门处置,否则滥用私刑之风一旦开始,只怕会人人自危。两方意见相左,在几次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
谢平川以江枫不在为由,先把事情压住。他心中其实已有应对之策,但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挡住江枫的光芒,所以最终决断一定要江枫亲自作出。江枫、张振玉一下船,就被谢平川拖进议事厅,细细计议。三人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议事厅的门终于打开了。江枫脸色凝重的宣布,召集平安港全体居民在议事厅前的小广场开会。
不一刻,居民们三三两两的来到广场。大多数人对于会议内容心中有数,因此自然而然的分成三拨,左侧是常胜军余部,右侧是江北移民,中间人数最少的是没有什么立场的那美部和三十多个最早的移民。右侧人群低声嗡嗡的交谈,左侧却出奇的安静。江枫眼看他们之间竟然已经隐隐有了敌意,不由暗暗心惊,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这裂痕消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张振玉何在!”
张振玉上前一步,同样大声应道:“属下在!”江枫朗声道:“作为平安城主,我命令你维持会场治安,禁止喧哗、禁止斗殴,在作出最终决议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你可明白?”
张振玉大声道:“属下领命!”他一挥手,厚德号上久经考验的四十名老兵,全副武装的跑步入场,每隔五步站一人,将整个会场围在中间,同时张振玉亲自带领十名老兵威风凛凛的站在江枫身后。
暴力永远是最有效的说服工具。会场一时间鸦雀无声,被自己的意见和主张冲击的有些忘乎所以的人们,忽然开始冷静下来,千百年来烙印在灵魂里的“本分”二字再次清晰的浮现在大家脑子里:是啊,这是人家江大官人的地盘,是人家江大官人救了咱们,给咱们一口饭吃,听江大官人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江枫环视一周,对人群道:“各位父老,承蒙大家信任,跟着俺江枫来此海外荒僻之地。江枫建这座平安城,唯一的心愿就是把这里建成一处人间乐土,让因为战争失去家园的人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让老人有所依靠,让孩子平安长大。但是,人非圣贤,岂能没有私心?有私心就有矛盾,有私心就有人作奸犯科,咱们到底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作奸犯科之人?江枫不敢独断,请你们推举三个人,代表各自的主张,咱们共同商讨。”
人们还以为江枫要独断专行--在强大武力背书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想到在震慑住众人后,江枫反而提出共同商讨的意见。短暂的静默后,人群低声议论起来。不一会儿,三个人被推举出来。常胜军余部推出的是徐江,他本就是个小军官,人缘不错,又能说会道,自然被推选出来说话。江北移民推出的人是一位名叫李坦的老秀才,也是颇有人望。中间一拨人则不出意料的推举了潘古木。
江枫让他们站到场地中央,依次发表一下对黄三处罚的意见。徐江是个精细人,他听见刚才江枫自称“平安城主”,心中已经有了底,他抢先道:“城主大人,小人是常胜军的徐江。俺们都是粗人,别的俺们也不懂,可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烧死在楼子里的,一个是从广宁府逃出来的老兵,撇下一个孤儿没人管,另一个才刚刚十九岁,也是俺们眼皮底下长大的,请城主大人给他们做主!”他冲身后人群招招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走出人群,跪倒在地,脸上哭的涕泪横流。
江枫走上去将那孩子扶起,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温言抚慰了几句。李坦毕竟是读书人,见过些世面,眼见势头不对,咳嗽一声道:“城......城主大人,在下也有几句话说。”他觉得城主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但眼下不是讨论这个时候,见江枫望向自己,便道:“在下扬州李坦,有礼了!”江枫点头道:“李先生请讲。”
“李某有两个问题:第一,大家并未亲眼见到黄三放火,说他放火的是那个小鞑子。鞑虏,禽兽之辈也,所言岂能当真?焉知不是用心险恶,故意挑拨我等和睦?第二,这次罹难的两人,都是北人,北人群议汹汹,动辄喊打喊杀,视大宋律法为何物?我等只是来此避难,并非要反叛朝廷,难道可以不遵法纪吗?这次咱们任凭他们处置黄三,如果将来北方人多,岂不是任何事都得听他们的,如何能保证大家将来不被他们任意欺凌?”这老头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令会场中掀起了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江枫听他说完,不动声色,点点头道:“说得有理。”他又看向潘古木。小潘的话就简单多了:“咱们只听江大哥的。”这意思很明白,他们这些人是江枫的铁杆,是平安港最初的缔造者,他们眼中只有江枫和这片土地,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