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77章 扬州(七)

此时东风渐起,大船上火势更大,已经映红了江面,外围的海鹘船开始转着圈向落水的宋兵射箭,似乎不打算放过这船上任何一个人。杨沂中见一艘海鹘船已经注意到这艘小船,开始向这边掉头,心中一沉,他此时有了三个得力帮手,再也不能忍耐,又一次上前催促道:“恩公,再上人这船就要翻了!咱们先回去,待我家主人脱险,再回来救人不迟!”

江枫虽不情愿,但也担心这几人乱来,一旦翻了船不是耍处,只得命小船掉头回去。就在此时,哗哗的浪花声由远及近,九条车船带着身后的白浪,飞快的向战场冲来。领头的船上插着一面绣着金莲祥云的白色大旗。钟相身披皮甲,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他身后每条船上站着十个白布包头的汉子,每人平端一张强弩。在离大船三十步的时候,钟相将手重重挥下,九十支弩箭呼啸着向海鹘船射去。

海鹘船上只有少量人手,没有防备之下被射倒一片,惨叫声中,第二波弩箭又射了过去,大船北侧的几艘海鹘船上几乎没有站着的人了。钟相大吼一声,带着杨幺等人跳了过去。近百白布包头的汉子呐喊一声,一起跟着钟相跳帮,使用前面留下的绳索飞爪登上大船。

江枫看着这一幕,心中惊诧不已,他原以为这钟相是海盗水匪一流,哪知道竟突然拼死突击来帮助官兵。还没等他想明白,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白衣人见人就杀,不管是穿皮甲的金军水军还是宋军官兵,全都是他们攻击的目标。杨幺冲在最前面,大声呼喝着与一个穿皮甲的大汉战在一处。那汉子身手矫健,江枫远远看到,只觉得那人背影颇为熟悉,他侧过身,火光闪耀,照亮了那张略显刻薄的国字脸,竟然是郑庆!江枫刚才听见声音就觉得耳熟,此时看到他身影,再无怀疑,难怪这些“金国水军”水战颇有章法,原来是郑庆这个海贼头子带队,看来他已经做了女真人的奴才。

正如江枫所料,这些所谓“金国水军”大都是郑庆在刘豫支持下招募的江湖亡命、水匪流寇之类,由几个老海贼带领,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匆匆上船。尽管还远远没有达到郑庆心目中合格海贼的水平,但金军急于南侵,迫切需要水军支持,再三催促之下,郑庆只得硬着头皮带领船队出发。

郑庆半路听说拔离速突袭扬州,要活捉赵宋皇帝的消息,便动了抢功的心思。他将八条大船扔在后面,带着四百多精锐乘坐十八条海鹘船,日夜兼程的赶来,终于将宋军的大船堵在港中。他见前面两船不顾安危的要援救旗舰,心知要找的人必在旗舰上,当下带人猛攻旗舰。但是他手下这些人毕竟是乌合之众,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受挫,组织度的低下就暴露出来。他们刚才虽然大占上风,但在宋军抵抗下也体力消耗极大,突然遭到背后突击,顿时阵脚大乱。

杨幺刀法犀利,郑庆武艺本不在他之下,但他的队伍损失惨重,军心动摇,再打下去必败无疑,他已无心恋战,边打边退,来到船边时一声唿哨,一个空翻跳落回海鹘船上。见老大先撤了,所有金国水军都争先恐后的往自己船上跳去。钟相对他们完全没有兴趣,见敌人撤走,他立刻把手下分成几组,仔仔细细的开始大索全船,剩下二三十个宋兵人人带伤,被持刀的白衣人围在一起看住,不敢乱动。

这一场三方大乱斗,看得江枫惊心动魄,他想了半天也搞不懂,钟相一伙人到底有何目的。小船已经接近广福号,众人站起身,准备沿船上垂下的绳梯爬上去。这一番动静却被大船上的杨幺远远看见了。他隐约看见有十几人正在从小船向一艘岸边的福船上爬,立刻带了人登上车船,飞速向这边赶来。

车船一动,江枫也看见了杨幺的举动,心里一沉,立刻催促众人加快行动。赵九的手下都是高手,他自己也身手不错,三两下便上了船。此时杨幺的两条船已经越来越近,好在战船着火,江面烟雾弥漫,甲板上详细情形杨幺也看不真切。江枫扭头望着赵九一行人,还未说话,赵九已经面无表情的道:“他们是冲我来的。”杨沂中和三名护卫眼睛发红,拔出匕首护在赵九身边,眼下已无退路,几人都起了舍命护主的心思。江枫脑中急转,此刻如果让他们下船,必须经过长长的栈桥,栈桥上无遮无拦,车船上的人可以一眼便看见。他眼角扫过船边的缆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低声喝到:“跟我来!”

在距离广福号尚有三十步远的地方,杨幺就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对面的船,立刻下帆!不许乱动,否则爷爷就不客气了!”他身后十几把强弩已经对准了广福号,一旦有人想逃走,肯定便是一阵箭雨。江枫船上并无作战准备,众人手无寸铁,老兄弟又大多不在身边,江枫只得命人将帆落下,准备相机行事。

车船在广福身边停住,十几个白衣汉子提着刀爬了上来,其余人端着强弩在船舷监视。杨幺上得船来,懒洋洋道:“纲首在哪里?让你们纲首出来说话!”江枫上前一步道:“杨兄,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你是这里的船主?” 杨幺一看是他,惊讶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想起刚才在这人手下险些吃亏,本就心有不甘,只是碍于钟相的面子不敢造次,这次如果在船上找到那人,就算把这一船人都杀光,钟叔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想到此处,他嘴边露出残忍的笑意,冲着江枫扬了扬手里的弩,“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扬州是为了追一个仇家。那人就在刚才的大船上,不过咱们还没找到。刚才看见有几个落水的人上了你的船,俺想着莫让这厮混到了江兄的船上,这便过来看看,不会不方便吧?”

江枫沉住气,摇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刚才两位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在下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他一指身后几个浑身湿漉漉的人道:“都在这里了,杨兄请自己看吧。”杨幺上前一步,开始对着那几人仔细打量起来。杨沂中站在人群里,屏息敛气,缩骨躬身,便如一个面色灰败的老兵,竟然显得毫不起眼,杨幺在他眼前走过,并未多做停留,反而是三个护卫壮硕魁梧,让杨幺多看了几眼。杨幺看完一遍,绕着他们走了一个圈子,忽然看到地上水渍,点点滴滴向舱内延伸过去,立刻来了精神,瞪眼吼道:“舱里还有谁?竟敢欺瞒爷爷!”他一脚踢开舱门,冲了进去。忽听“啪”的一声脆响,杨幺又捂着脸退了出来,紧接着走出来的却是赵环儿和搀扶着她的方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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