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79章 扬州(九)

几个伙计一起撑船,大船缓缓靠向码头,碰在栈桥上,发出一声闷响。江枫冲着栈桥上的人群大喊:“快上船!”栈桥上的人们惊喜交加,使出最后的力气向广福号奔来。江枫刚把跳板放下,已经有人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一个、两个、三个,很快,甲板上已经快站满了。江枫一把抓起一包堆放在船边的布匹,毫不犹豫的扔到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他向身边水手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能扔的都扔掉!”

水手们答应一声,将甲板上所有的水桶、货包、粮食通通丢进水里,连备用的帆索也没留下。人们还在往船上挤,江枫把底舱打开,将里面货物搬出来。谢平川终于忍不住拦住他道:“大郎,使不得!这都是香料,是咱们起家的指望啊!而且这里面还有十三浦其他东主的货,都丢了如何交待!”

江枫知他说的不错,这每一包香料都是价值不菲,每一包十三浦的货,都代表着郭守义对自己的信任。可此刻他耳中充斥着无辜者的哭喊,眼中看到的是浮满江面的尸体,他双目通红的望着谢平川的眼睛,轻轻的,但是无比坚决的推开了他的手。谢平川看着江枫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无尽的愤怒与深深的悲悯,他轻叹一声,让到一旁。价值几十万贯的货物,翻滚着落入水中,换来了一个个珍贵的立足之地。上船的人眼见船主如此仗义,无不感激涕零,已经是跪倒了一片。

所有的货物搬出底仓后立刻扔进了江中,一下子腾出来大量空间,船边焦急等待的人们欢呼一声,再次涌了上来。赵石头拉了一下江枫,小声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办?”江枫转头一看,心里终于有些犹豫了,那几个大木箱子,正是昨晚运上船的神臂弓和床子弩。他正在考虑是否把这些东西也扔掉,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一个站在船边的百姓被一只羽箭射中,一头栽倒在江中。

原来,这边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拔离速的注意。他仔细观瞧,见难民们纷纷涌向岸边一条大船。那船上已经挤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挤上去。拔离速不由担心,万一赵宋官家上了这条船走脱了,那还了得?他一边命手下放箭,阻挡难民登船,一面带队亲自向瓜步洲冲来。无奈沿途遇到大群难民阻住去路,即便拔离速再怎么暴跳如雷,这许多人一时半刻也没法子驱散。

冲到百步的距离,拔离速命手下五十余人对准广福齐射,人群密集,根本无从躲避,立刻被射中了数十人。血花四溅,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江枫看到一对夫妇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护在身前,男人一把将孩子举过头顶,哭着求船上的人收留。江枫忙弯下腰去接,嗤的一声,一支箭洞穿了男人的额头,他哼都没哼一声,一下子跪倒在地,孩子也向一边倒去。他身后的女人忽然发出母狼一般凄厉的呐喊,一把将孩子接过来,用瘦弱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江枫即将接过孩子的一刹那,又一支箭穿过了女人的咽喉,鲜血喷溅在孩子绣着虎头的棉鞋上,殷红无比。她眼看着孩子被一双手接过,渐渐升高,离自己远去,身边的一切嘈杂也慢慢远去了,终于满足的呼出最后一口气,安详地倒了下去。

在密集箭雨的攒射下,聚集在船边的人群迅速减少,鲜血浸透了木板,将下面的江面染得通红,拔离速的队伍越来越近了。不能再让他们肆意妄为了!江枫将孩子接过来,递给谢平川照看,怒吼道:“陆川!”

离此不远的江面上。三艘宋军大船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郑庆率领的金国水军被打退后,并未撤走。他们在数里外将船只收拢起来,整好队伍,缓缓绕到上风头。而钟相一伙人,搜遍了三条大船也没找到赵官家的影子。杨幺不由得又开始怀疑起江枫来,向这边张望时,却看到了江枫指挥坐船靠岸救人的一幕。

杨幺奇怪道:“这人也是痴,区区一条货船,如何救得这许多人?”钟相却叹息道:“不愧是江家子弟!配得上这仁义二字,直教人佩服!” 他是贫苦渔民出身,对于百姓生死断难无动于衷。但是他们的车船只是小型战船,本来就载了八九个人,又被撞伤了几艘,眼下实在无力救人。远处金国水军的举动他看得清楚,只怕不一刻就会杀回来。刚才他杀了个出其不意,实际上自己人手不足,正面交锋未必是金国水军对手。他一时钦佩江枫义举,对自己畏首畏尾有些羞愧,一时又担心如去救人会被敌人拦截,全军覆没。他向来坚毅果决,这次却犹豫良久,去留之间始终无法决断。

拔离速的人马已经到了栈桥,他已经射出了十二箭,手臂微微酸麻。眼前的蛮子终于死的死逃的逃,让开一条去路。拔离速打马向前,将几个受伤的百姓撞入水中,他决不能让那艘船开出去!

忽然,一种多年来战场厮杀的本能让拔离速觉得脊背微微发凉,他迅速伏低身子趴在小跑着的马背上。然而还是满了半拍,一枝手指头粗细的弩箭,带着江枫无尽的怒火,穿透了精致的铁甲,带走了一大片血肉,在拔离速左肩对穿而过!拔离速大叫一声跌下马来。

伴随着“嘣嘣”的弩机声,队伍前面的几个金兵无一幸免,纷纷落马,这么近的距离,任何盔甲也无法挡住神臂弓的一击。江枫刚才就看到冲在前面那个身穿精良铁甲的金将,他命陆川取出神臂弓装好弦和弩箭,分给几个会射箭的伙计,伏低身子趴在船舷,待金兵进入二十步左右,同时跃起,扣动了弩机。果然一击见效。金兵被无主的马匹和百姓尸体拦住,不得靠近。见主将落马,急的哇哇大叫,江枫见此机会,大喝一声:“为大宋百姓报仇!杀!”他拔出宝刀,一个箭步脚踏船舷高高跃起,飞跃了两丈距离,如苍鹰搏兔般向倒在地上的拔离速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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