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

第38章 夷洲(三)

这日午时,天空被阴霾笼罩,海面异乎寻常的平静。于老头急匆匆来到江枫舱里,手中抓着一堆黑乎乎滑腻腻的海泥,递到江枫鼻子底下道:“青泥上浮,海鸟远遁,只怕大风暴就在眼前。”江枫暗道失策,为了避开市舶司的巡检船,广福号一直是远离海岸行驶,这下不妙了。他立即下令转舵向最近的潮州方向驶去。

船行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大风已经呼啸着刮起来。蔚蓝的海面瞬间变得阴沉可怖,泛着白色泡沫的浪头渐渐升高,曾让人感到无比安稳的广福号,如同一片树叶般在海浪中起伏,似乎随时可能倾覆。

阴云密布的天空划过几道闪电,大雨扯天扯地的下起来。于万里招呼几个水手一起将帆降下,江枫则忙着带人排水。风声越来越大,海浪似乎永不疲倦的冲击着船体,将船上的一切抛起,又重重落下。明明是正午,天空却黑的如同夜晚。偶尔有闪电划破天空,将人们的湿淋淋的面孔映照的惨白。在这晃动的潮湿地狱里,广福号的乘员们拼尽全力与自然抗争着。

两个时辰之后,大雨渐渐变小了,天空仍阴云密布,狂风怒吼着将广福号推向远离海岸的大洋深处,但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所有人精疲力竭的躺在甲板上,于万里扶着他爹,趴在艉楼的栏杆上喘息着。他抬头望去,似乎远远的有一片黑影出现在海平面,他拽了拽老于胳膊:“爹,你看,好像是陆地!”老于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说道:“不错。快告诉大郎,咱们先过去避避风!”

广福号的运气着实不错,那片陆地有几处连续的海湾,也没有什么暗礁滩涂,十分适合广福号这样的大船临时停泊。船在一处背风的海角后下了碇,静静等了一宿,第二日清晨,天色渐渐放晴,这一场大风暴才算是终于过去了。

由于是阴天,星月太阳都看不到,也无法分辨被大风吹到了何处,只能先上岸修整,一则恢复体力,二来将珍贵的香料晾干以免发霉变质。江枫自己带甲队先上岸,打猎砍柴,于万里带乙丙两队用小艇将香料带到岸边晾晒。丁队在张振玉和老于指挥下整理帆索船具,将船上破损之处略作修补。任务分派已毕,江枫带了十个全副武装的水手率先登岸。岸上情况不明,谨慎其间,江枫让每人都穿了皮甲,他们除了打猎砍柴,还要负责周围环境的探查,万一遇到危险必须及时报警。

岸边除了砂砾,不远处就是密密的树林,江枫等人一边砍柴,一边观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这林子里动物少的可怜,找了许久也没打到什么大猎物,只射下几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几人拎着猎物和柴火返回海边。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阴暗角落,一块树丛微微动了一下,一双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警惕的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篝火哔哔剥剥的燃烧着,火光给人带来温暖和安全感。围坐在火旁的人们,很快被疲倦的潮水淹没,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好在天气并不寒冷,大家在身子底下铺了点树叶杂草,也能睡得安稳。到了下半夜,江枫起来小解,发现守夜的刘四敏正靠着一块大石头呼呼大睡,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踢了他一脚道:“蛮子来了!”刘四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擦擦口水道:“蛮子?在哪?来干嘛?”

正在此时,身旁的草丛里一声唿哨,呼啦啦蹿出几个黑影,其中一个手持一把短刀,一下就顶在了刘四敏的脖子上。江枫大吃一惊,此时武器不在身上,刘四敏又瞬间被制住,一时间束手无策。正在彷徨之际,又有几个黑影从草里蹿出,几支削尖了的竹枪已经顶在他身前。

那制住刘四敏的人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他打个手势,立刻上来几人将刘四敏绑了起来,又把他嘴堵住。江枫眼睁睁看着,却无法相助,想要呼喊同伴又怕对方伤了刘四敏性命。一个人影拿着绳子慢慢逼近,想把他也捆起来。江枫趁这人靠近自己,将竹枪微微隔开的档口,一脚侧踢在他腿弯,伸手抓住那人胳膊一扭一带,那人发出一声痛呼,已经动弹不得。

旁边几人吃了一惊,退开几步。那首领从身后抽出一根梭镖,在手里掂了掂,就要掷过来,江枫手无寸铁,只得将那俘虏推到身前。他眼睛余光看到不远处篝火暗了一下,似乎有人无声无息的走过,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起来。

两边对峙了几息,那首领已失去了耐心,他见江枫没有兵器,应该无法轻易杀死自己人,便一挥手,命人上前围攻。江枫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要活的!”

那首领的手臂还没放下,忽然觉得手掌微微一痛,接着一阵酸麻的感觉从手心传到手臂,右臂软软的垂了下来。那首领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右半身都渐渐不听使唤,慢慢的软倒在地。旁边几个人忽然也发出闷哼,有的捂着肩膀有的捂着腿,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身后的十几个人大骇之下,连连后退。

江枫呵呵一笑,将手中的俘虏松开,信步上前,将地上的刘四敏拉起来。他已经看清,对面站着的是十几个皮肤黝黑,上身赤裸的汉子。这些人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粗麻布,长发粗粗拢在脑后,有些人脸上纹了花纹。他们的面容与内陆汉人明显不一样,但惊恐的表情倒是跟普通人并无区别。

江枫心道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又被风吹回南海了吧。他也无意为难这些无知的土着,准备打听一下本地情况就放他们离开。他唤出隐藏在暗处的十兵卫,让他把地上的土人救起。这些人中了十兵卫的毒针。这种针是望月家的独门暗器,当初阿念就是用一根毒针几乎要了他的命。十兵卫动作麻利的将毒针用磁铁吸出,这次用的针上抹的是麻药,剂量很少,只能稍微麻痹人的手足。药劲一过人就能动,倒也不必用什么解药。

此时刘四敏已经大喊大叫的将所有人都唤醒,水手们手持刀枪火把,气势汹汹的将十几个土着围在当中。土着首领盯着眼前的这些陌生人,眼神中充满悲愤与绝望。

于老头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些人黥面且头戴鸟羽,我听说夷洲的土人就是这副打扮,莫非咱们是到了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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