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问师父,师父眼中满含怜爱,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当今皇上是她的叔父。
她更不明白了。
等她长大到终于明白,她只觉得可惜。可能她再也无法回归皇家了;可能她这辈子只能在司乐坊做一名不出坊的舞女了;可能自己再也无法让母亲后悔了。
她决定去找一找母亲,私自离坊在都城乱转,找记忆中的山林寻找线索。差点被人抓了卖掉;差点被人告了官府;还差点迷路回不来。每次都被师父找回来,一边骂她私自出坊是大罪,是不要脑袋了嘛,一边又替她善后。
"谁敢对郡主怎么样?"她说些俏皮话,撒撒娇,师父也就放过她了。
又一次把她找回来,替她治疗扭伤的脚踝时,师父终于告诉她:“不要再去寻你母亲了。”
“我是去玩,又不是去找她。”端方心虚的嘟囔。
过了半晌,师父低着头声音颤抖:“你母亲早已经死了。”
原来荟薇将端方交给她师父后,就回庵里说自己女儿走丢了,要庵里的尼姑们帮忙寻找。有些捧高踩低的,自然不乐意帮忙,太子快一年没来看过她了,估计荟薇是没什么机会再回都城了,那么谁还管她。有几个热心肠的,倒是愿意帮忙,不过也都是些老弱妇人,不敢进山林深处。荟薇日日思念女儿,渐渐消瘦,一日出了庵门,抱着孩子的衣服,投了庵前的河,尸骨无存。
尼姑庵众人皆是皇宫高门中犯事修行的女子,自是没有真正的修道心肠,嫌弃晦气,连尸体都不曾打捞。荟薇生前无家死后无坟,也是可怜。
端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走丢,是她自己交到了师父手里,为什么还会因为思念女儿而寻短见。
后来真的长大了,对时局政事有了了解,才知道母亲是为了她而死。荟薇自杀前后,太子被剥夺储位,紧接着被贬为庶民,后又服毒而死。昔日的太子府一下没落下来,太子府内女眷陪葬的陪葬,回娘家的回娘家,逃的逃,唯有废太子妃还端着准国母的架子,守着偌大的太子府,养着留下的几个女人和太子的子嗣。
不到一年,先皇驾崩,新皇登基,朝野上下仍旧对前太子避如蛇蝎,唯恐被当成同党余孽祸连家族。谁也没有发现前太子府内留下的老弱妇孺,一夜冻死。新皇听闻此信,感怀伤身,散了早朝,痛哭不已,命人尽数厚葬之。
“祸不及妻儿啊!朕和兄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嫂嫂也常常进宫陪侍母后左右,……如今……竟是这样……”新皇数度哽咽,茶饭不思,急坏了身边人。
新皇一连歇了几天,再上早朝时问责看守废太子府的禁卫军统领,杖责三十棍,出事当夜看守的卫队全部流放发配辽北。
彼时端方刚长到四岁,已是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唯有一个师父还知道她是谁。
她从懵懂到沉稳,一股叫做仇恨的东西早已渗入她的血液,爬进了四肢百骸。
端方的师父是荟薇的师兄长乐,对荟薇自小就有所不同,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敢奢望什么。他和荟薇的师父绝弦是世间少有的音律大师,坐镇皇家司乐坊,教习最好的歌舞伶人。
绝弦虽是大师,在当权者眼里也只是个戏子罢了。有次进宫献艺时,偶听得宫内两位娘娘闲谈,说到太子和裕王之争,眼见着是要败下阵来。他便留了个心,让人去问了太子府和裕王府的舞姬歌女。
她们虽然接触不到什么要紧的信息,但绝弦仍从她们传回来的消息中敏锐地查知了时局之变。于是找到荟薇想要带她走,结果荟薇说:
“普天之下,无太子府人容身之处了。若我走了,莫说荟薇,连师父师兄都不得安活。”
她哭求师父救救女儿端方。她说这名字还是太子在她怀孕时取的,说她一定能生个男孩。以后等他登基了,他会封她为妃,孩子会是个王爷,余生也算有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