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毛妹看到出现在院门外的洪丽鹃,赶紧从驾驶室跳下来,她喊了一声:“鹃子姐”,径直从坡下走了过来。洪景生跟洪丽鹃挥了下手,从另一侧走了。洪丽鹃对柳毛妹并不熟,只不过在大爷的灵堂上看到柳毛妹忙前忙后,从妈妈那里才得知她叫柳毛妹,妈妈说,是天朗临走之前把机加厂交给了她,所以,她对洪家一直有感恩之心。柳毛妹长期在外揽活,各色人等见识了不少,也谙熟了几分处世之道。洪丽鹃是县办主任,能结识到她,两人再处成了姐妹,她去清源县城里揽活收款,只消说县办主任是她姐,谁敢不买她的账,拉大旗作虎皮,什么时候这一套都管用。柳毛妹的心思才萌生出来一点小火花,很快就被洪丽鹃一句话给扑灭了。在去市里的路上,柳毛妹对洪丽鹃说,天朗哥和他岳父在村里的机加厂占的是大股,她让鹃子姐以后也能关照一下机加厂的生意,柳毛妹的意思很明显,她是在给鹃子姐的弟弟打工。坐在副驾位子的洪丽鹃,扭头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两个弟弟,然后对柳毛妹说:“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我已经调离出了清源县,要到其他地方去上班了。柳毛妹追问她要去哪里,洪丽鹃只是笑而不答。在洪丽鹃面前,柳毛妹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一路上开着车,再也没有说话。
洪景生给洪丽鹃的资料上有北山陵园工作人员刘女士留的电话号码,到了市里,洪丽鹃用公用电话联系上了她,刘女士说她在北山陵园呢,洪丽鹃便让柳毛妹开车直接去了北山陵园。刘女士在陵园的大门处迎到了他们,刘女士第一句话就说,他们来的正是机会,洪丽鹃没明白,问她:“此话怎讲?”刘女士说,以前北山陵园是不对外出售墓地的,最近刚开始试出售她们就来了,消息还挺灵通。洪丽鹃说,她们大爷在北山陵园的墓地就是花钱买的。刘女士问:“就是那个叫洪金华的墓地?”洪丽鹃点了下头。刘女士说:“这座陵园是给为国家做出贡献的逝者才有资格安葬在这里,魏书记专门写了一份证明:抗日期间,老人家给八路军捐过五百块大洋,因为要核实情况,老人家的曾外孙女嫌麻烦,坚持花钱买,现在是市场经济,民政局就打算拿西山陵园做试点,这才决定对外出售墓地的,洪丽鹃对这件事挺感兴趣:“效果怎么样?”“因为墓地是刚开始对外销售,社会上很多人都不知道 ,来咨询的人倒是不少,真正来这里买墓地的,算上你们这是第三家。”,走在后面的洪天朗插了一句:“这是新鲜事物,所以,在宣传上,你们还应该加大力度。”刘女士笑了:“我们领导也是这样说的。”。洪天朗和柳毛妹落在后面一直在聊天,聊的内容无非是机加厂的生产状况,因为涉及到产值和盈利的问题,柳毛妹似乎不愿意多讲,洪天朗当然清楚,尽管他和岳父两人加起来的资产在机加厂里算是大股东,可两人不在厂里参与经营,人走茶凉,谁还会把他俩当根葱,这么说吧,天朗要不是土生土长的何集村人,要不是村里还有他叔叔洪景然在坐镇,他翁婿两人一走,人家就敢翻脸不认账,洪天朗还想带走两台车床,怕他连个铁渣子都带不走。两人聊的话不投机,原本洪天朗想说车床的事,也只好打住了。刘女士扭过头突然说:“宣传不到位是一方面,这也需要你们给逝者买过墓地的家人去口口相传。”。天朗甩开柳毛妹,上前几步说,他们先到大爷的墓地去看看,也正好去上炷香,烧些纸,刘女士说,她们的接待处香、蜡、纸都有卖的。他们便随着刘女士来到了陵园的接待处。
姐弟仨到大爷的墓前磕过头,又上过香,烧了纸,就在离大爷的墓地不远处,看好了一块双人墓地便买了下来,事情办的很顺利,离开北山陵园,他们再次来到市里,洪丽鹃让柳毛妹把车停到一家饭馆的旁边,她把俩弟弟从后车厢上叫了下来,说,先去吃饭,饭后,她要到市政府去找魏书记,谈完事,她就回去。天明说,行呀,他回村后进去找花婆子,让她给启坟的日子。天朗叫上柳毛妹,四人一起进了饭馆。
吃过午饭,洪丽鹃自己走了。洪天朗打算到货运站了解一下托运货物的事,碍着有柳毛妹,他放弃了。柳毛妹说,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咱们就直接回去了。她让天朗坐在副驾座位上,天朗说,算了,他还是和天明坐在后排吧,两个人聊聊天,不显寂寞。柳毛妹进了驾驶室。汽车很快就穿过城区,疾驰在了郊外的公路上。天朗跟天明坐在后座上,他变得心事重重、少言寡语,天明问他话他也懒得说,洪天朗确有心事,他是在琢磨柳毛妹呢。在北山陵园,通过跟柳毛妹聊天,天朗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柳毛妹早已经不是之前在工厂随叫随到的小丫头了,她无论从聊天的语气上,还是所聊的内容中,时不时会霸气侧漏,他相信,这女人要是无所顾忌了,苍天她都敢捅个窟窿。天朗真的是担心。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天朗是跟机加厂签订的协议,他把周艳艳安插在厂里做出纳,周艳艳连个账本都看不到,这样一来,不管是厂里的利润和应得的分红,天朗一无所知,迄今为止,分给翁婿的钱,两人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块,他也挺生气,电话追问过来,朱培钟就说:“知足吧,有钱给你们就算不错了,不信你去问问天明媳妇周艳艳,她为什么不在厂里干了 ,还不是因为拿不到工资,外面欠债太多,多数都成了呆死坏账了。”。洪天朗也在电话里问过天明,天明告诉他:“柳毛妹和他男人,把机加厂都开成夫妻店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朱培钟的媳妇都被柳毛妹给开了,周艳艳还让我劝你撤股呢,你人不在,机加厂就是她们的天下。”,洪天朗有些犹豫,季少国也劝他不要冲动,他们的纺织品生意还没有眉目,从机加厂撤股,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后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在当地办厂,目前要钱没有,就靠把两台机器弄回去起步呢,洪天朗狠了下心,他改变主意了,要四台。
洪丽鹃去了魏书记办公室,魏国栋一见到她便问道:“你怎么没有跟许怀晨一起走呢?”洪丽鹃说,她想在家里多陪妈妈些日子。魏书记点点头:“ 也是,你妈妈一个人把你们拉扯大不容易,你是该留下来多陪陪她。” “昨晚,妈妈跟我和弟弟说了她的想法,妈妈打算把爸爸的遗骸迁到西山陵园去,说她百年之后就跟爸爸葬在一起,所以,我跟两个弟弟到西山陵园刚选了墓地。” “是吗?那好,迁坟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去一趟西山陵园。” 这几句话,让洪丽鹃感动的热泪盈眶,洪丽鹃给魏书记鞠了一躬:“谢谢魏叔叔”。
洪天朗原以为跟机加厂要四台机器会受到村里多方的阻挠,他尤其担心柳毛妹会从中作梗,当洪天朗在村委会拿出跟大队签订的协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柳毛妹竟率先表示同意,她说,天朗翁婿二人跟大队有协议,先从机加厂提走四台机器也是合情合理,柳毛妹为什么这么说呢,她有自己的想法,柳毛妹担心天朗万一在外面干的不顺,随时可以回来接管这个小厂,那她这么长时间不等于白干啦,天朗有技术,能揽活,关键是在何集村有洪景然给他撑腰,因此,洪天朗这次回来,柳毛妹格外警觉,洪天朗说要四台机床,正中她的下怀,不就是四台机床吗,可以呀,他提走四台,柳毛妹自己掏钱再买四台更好的机床进来,这个坑她补了,但是,天朗提走四台机床的股份,要分到她的头上,也就是说,她要用这四台机器换洪天朗减下去的股份,洪天朗倒没有什么意见,他心里想,天明说的没错,柳毛妹在机加厂这段时间不知捞了多少钱。朱培钟到没有介意天朗数量上的改变,三方谈妥之后,重新签了个协议。洪天朗想,如今,柳毛妹也有了股份,她在机加厂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了,即便捞钱,她也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洪天朗猜对了,这正是柳毛妹所希望的。
四月二十号,就在准备把洪景山的遗骸迁到西山陵园的这一天,何集村洪氏家族除了洪景然夫妇和洪金民没有来,其他人都来了,而且村干部和少量的村民也都聚集到了村西头的一块地垅边上,可奇怪的是,这人群里居然同时出现了蔡莲花和胡佳桃。这两个女人都是奔着洪天晴来的。先说说蔡莲花,她再度嫁人便嫁给了娘家村里一个名叫范德法的一个鳏夫,范德法比她大十多岁,范德法年轻时曾在国民党军队服过役,在淮海战役中一发炮弹落在身边,很多人都被炸死了,他却毫发无损,只是耳朵被炮弹震聋了,范德法从血肉模糊的人堆里爬起来,成了解放军的俘虏,他和其他俘虏一起,编入了解放军的队伍里,投诚的第二天,班长发现他是个聋子,部队了解了情况后,便发给了他回家的盘缠,范德法回到了家乡务农,也就因为他是个聋子,一直找不到对象,就这样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连范德法自己都没有想到,年近五十他竟能娶到蔡莲花做了老婆,范德法高兴坏了,把个蔡莲花当王母娘娘供着。蔡莲花过上了有人伺候她的舒坦日子,可这夫妻生活没过多久,范德法就得了一场暴病死了,蔡莲花死了两任丈夫,村里有人说她克夫,连媒婆都不敢给他保媒拉纤了,一年前蔡莲花得知洪天晴疯病痊愈了,还半疑半信,她回何集村来看儿子,见到了洪天晴,尽管洪天晴的表现跟正常人无异,她也不敢确认天晴的病是彻底好利索了,再说,她已经嫁给范德法了,天晴的病好没好与她有何相干。现在就不一样了,她重归了寡妇的身份,又独自在屋里熬油点蜡,度过漫漫长夜,心底的那点想法又开始了躁动,思来想去,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她的,想抓抓不着,是她的想跑跑不了,天晴病好之后,两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迟迟没成家,这说明他跟别的女人没有缘分,而她跟天晴的缘分才是命中注定!蔡莲花要等待一个跟天晴重归于好的契机,她听何淑芳说,过两天郑淑玉一家子要把天晴爹的遗骸迁到西山陵园去,蔡莲花觉得,她和天晴再续前缘的机会来了。
再说另一个女人胡佳桃,自从罗媒婆回来说洪天晴对她没有那个心思,这也让胡佳桃没有再去想她和洪天晴的事了,而让她再一次对天晴萌发出爱恋之意,是因为村支书穆世章被公社撤了职,事情的起因恰恰是因为雪花梨,原来,村里人给穆世章送梨早已有之, 全村有梨乡之称,多半村民院里都种有梨树,而每年到了中秋,给穆世章送梨的人家,少说也有十几户, 这些人家给他上供,无非就是希望他这个村支书平日里少找他们点的麻烦。 那么多梨,他全家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他就把梨卖到了供销社,卖梨的钱虽然不多,却让他尝到了嗟来之食的甜头,于是,他告诉民兵连长丁长河,凡是家有梨树的村民,到了雪花梨成熟的季节,必须给村委会上交五十斤梨,卖梨的钱,用于村里活动经费,告示一贴出来,就有人闹起来了,结果,穆世章指使丁长河把闹事的人关了起来, 被关的家人不服,告到了公社,公社派人来调查,穆世章说是村里穷呀,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他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又是自家产的,贡献出点梨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公社书记听了他的解释,诙谐的说:“竟有这样黑白颠倒、好坏不分的村干部,你不是喜欢别人给他送梨吗,那我也只好送离你吧!”,随后,一纸公文,撤了穆世章村支书的职务,穆世章被一撸到底,他再也不敢来纠缠胡佳桃了,没了穆世章的骚扰,胡佳桃的日子过的舒坦起来,她在家里开了个裁缝店,用缝纫机给村民轧新衣做新裤,她的手艺好,村民都乐意在她这里做新衣,布料是自带,她就收点手工费,她缝制娃娃戴的虎头帽最招人喜欢,有娃娃的人家,不管男女,都要买上一顶,胡佳桃省吃俭用,手上积攒了点活钱,就去城里进了些布料,农村人喜欢什么样的布料,她拿捏的准,这样,布料上挣点,手工费上再挣点,俩孩子的碗里隔三差五能见些油荤了,眼瞅着孩子脸上有了血色,她这个做娘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日子过得顺当了,闲下心来,她又开始惦记起了洪天晴。让罗媒婆去何集村找天晴,一晃又过去了小半年,这天,她找到罗媒婆,说是周艳艳对她有恩,作为感谢,她给周艳艳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服,想着什么时候罗媒婆去何集村,把小衣服给周艳艳带去,罗媒婆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是洪天晴,也是出于同情她,罗媒婆便告诉胡佳桃,她才从何集村回来,下个礼拜天二十号是洪天晴家给他爹迁坟的日子,趁着这个机会,她就当着洪家人的面,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成与不成,就这么一哆嗦了,就看她有没有这个胆。罗媒婆激励胡佳桃,说,天晴得过病,他现在人虽然是好了,可这就像周艳艳的爹周朝元锔的瓷器,他锔的再好,那条裂缝是永远存在的,人和瓷器同此一理,残缺了,就掉价了。否则,天晴也不会到现在还单着。罗媒婆的话给了胡佳桃勇气,到了十九号,她回娘家把自家兄弟胡云发叫了过来,让他帮着照看俩孩子,胡佳桃谎称周艳艳叫人捎话让她去何集村一趟,胡云发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担心的是周艳艳要收回她家的房子,姐姐没了住处,就得搬回娘家,娘家就一间房,两个屋,爹一间,他一间,而且,他已经有了对象,定好了下月就结婚,姐姐要是带着俩娃回来,三个人往屋里一挤,他还结什么婚哪,发昏吧!胡云发求姐姐,不行的话,就给周艳艳交点房租。胡佳桃见兄弟急的脸上都聚起了一层褶子,就决定在他面前把谎话进行到底,胡佳桃说,那她就去试试看吧。二十号凌晨,胡佳桃早早就出了门,她在村口等到了第一趟长途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