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趁着周艳艳在外面刷盘洗碗的空当,郑淑玉很严肃的说:“后天,我们全家去给你们爸爸上坟烧纸。”。一听这话,天朗、天明、鹃子,包括天晴,个个面面相觑,这说明娘是知道爹下葬地方的。姐弟仨终于明白一贯随和的妈妈为什么在他们谈论大爷过世时要提醒到郝宝枝跟洪景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而且是用那种语气,原来这是想让他们知道,一个外人都能把洪金华当成自己的亲曾祖父而为他在北山陵园买块墓地,可自己的儿女却对他们早已过世的爸爸不闻不问。当初,就在安葬洪景山没多久,那座隆起的坟丘便被村里的社员夷为了平地,好在下葬的时候,村支书洪景然让人把坑挖的很深,也是人们的注意力尚在“四清”运动上,加之公社也没有过多干预,这才得以使洪景山入土的棺椁没被人挖掘出来,而下葬的地方,无任何标志物,坟丘被平了以后,洪景山的尸骨掩盖在连成一片的田野中了。 这几个孩子当中,只有天晴还能记住他爸爸坟丘的大概位置,那还是在他生病之前,天晴病愈以后,连他曾经有过爸爸天晴都记不起了,更何况是他爸爸下葬的地方了,而能知道洪景山下葬准确位置的人,现在也只有郑淑玉。 就在安葬洪景山之前,洪景然悄悄告诉郑淑玉,据传,有内部文件说,棺材只要深埋,不占用耕地面积,客观上是允许的。洪景然提醒她,安葬景山的地方是一片砂砾石,那地方早晚是要清出来作为耕地的。郑淑玉多了个心眼,她利用在高中学过的知识,通过步测法,确定了坟丘的方位,而且画了一张坐标图,洪景山下葬没多久,正如洪景然所说,坟很快就被平了,平过的地种上了庄稼,在土地空旷的时候,郑淑玉就独自到坟丘所在的位置去给丈夫烧些纸,因为景山是自杀,又没有定性,她不想让孩子心里留下阴影,尽管后来命运多舛,事事艰难,她跟孩子们还是硬挺了过来。郑淑玉也曾为景山受到诬陷而不堪其辱选择悬梁自尽感到不可理喻,她认为这是怯懦的表现,尤其是对一个家庭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郑淑玉在后来的经历中这种感受太深刻了,曾经是窈窕淑女的她,在失去丈夫后,带着五个孩子,苦苦的挣扎在生命线上,她怨过,恨过,后悔过。就在安葬洪景山后的第三天,闻信从县城赶来的妈妈,在郑淑玉面前苦口婆心、声泪俱下的劝女儿随她回去,为了孩子,郑淑玉坚定的拒绝了,不光如此,而且她暗下决心,无论将来生活有多难,日子有多苦,她都要跟自己的孩子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如今,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可让她难过的是,自己的孩子,对大爷的过世那么在乎,而对他们已在九泉之下多年的爸爸,却毫无思念之情。难道鹃子、天朗、天明都像天晴一样把自己的爸爸给忘记了吗?就算洪景山自缢身亡有千般不对,那可是他们的爸爸呀。郑淑玉的话,触动了洪丽鹃的心弦,爸爸在世时最疼爱的人是她,尽管时间已经相去甚远,可她还能依稀记得自己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散发出带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洪丽鹃鼻子一酸,突然捂着脸“呜呜” 的哭了。
姐弟仨做出了一个决定,由他们出资,在北山陵园买块双墓地,他们先把爸爸的遗骨迁过去,待到妈妈百年以后,两夫妻合穴相伴。天明提出把秀秀的骨灰盒从县城的墓地也迁到北山陵园,郑淑玉说,就让秀秀在那里陪着她的姥姥和姥爷吧。郑淑玉转悲为喜,顺口吟道:“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郑淑玉说,她死以后能和他们的爸爸同穴共眠,这辈子知足了。 周艳艳抱着江江进了屋,她干完杂务,便到西屋守着正在睡觉的江江,江江醒了以后,给他喂过奶,小家伙精气神儿上来了,周艳艳抱着江江就准备去东屋,听屋里人在说买墓地的事,并且提到了秀秀,一想起秀秀是在她家干活丢掉的性命,她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郑淑玉随手把江江抱了过去。天明说:“艳艳当过代课老师,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看报,跟娘可聊的来了。”他不失时机在家人面前夸一夸自己的媳妇。 郑淑玉问鹃子什么时候走,洪丽鹃说:“许怀晨原先所在的工程部队集体转业去了深圳,现改为建筑总公司了,他的老首长邀请他去他们团所在的建筑公司出任总经理,许怀晨的意思是让过去安顿好了就通知我过去。”天朗说:“刚跟孟华分手,就跟了许怀晨,这也太快了,人们会怎么议论你们呀。 ”天明说:“咱姐都离开了,他们爱怎么议论怎么议论!”。 郑淑玉叹了口气:“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你们都是大人了,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是你们自己的事。”,她对江江说:“跟奶奶到西屋去玩儿。”周艳艳也一起出去了。一直靠在炕柜上没有说话的天晴打了个哈欠,摇了摇脖子,说他乏了,要去睡觉。
屋里现在只剩下鹃子、天朗和天明了,三人手上都有事,洪丽鹃要去市里,天朗要跟朱培钟谈车床的事,还要跟天明聊办纺织厂的事,最重要是,趁着这几天人齐,要在北山陵园买下墓地,把爸爸的遗骸迁到新的墓地去,这是当务之急的大事,至于购买墓地的钱,三人说好分摊,先暂由天明垫付。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便开始分头行动,郑淑玉拿上点心和天晴去了洪金民家,天朗拎着礼物去了朱培钟的家,天明到机加厂去找柳毛妹想包她们那辆130小货车进趟城里,洪丽鹃就在家里等着,有周艳艳陪着她,洪丽鹃开心的逗着江江玩儿。洪天明找到柳毛妹告诉她,天朗回来了,想租一天她们厂的车。一听天朗回来了,柳毛妹说,租什么租哇,天朗哥难得回来,他用车,她给天朗哥当司机,所有费用全免 。天明说,那行,她让柳毛妹先把车开到他家门口等着,他随后就到。自从柳毛妹接管了机加厂,就和王有实领证结了婚,王有实也就顺理成章的担任了生产厂长,柳毛妹负责在外面揽活,王有实在家负责生产,柳毛妹人能干,性格也耿直。当初,机加厂是划给二大队的,二大队的支书是朱培钟,柳毛妹提出到年底,除去给季少国和洪天朗的分红,机加厂跟二大队的红利对半分,而给二大队的那一半红利,必须跟一大队对半分,否则,二大队年底一分钱也得不到,同样,她要在厂里的一半红利中得到百分之二十的分成。柳毛妹这一做法,不光赢得了一大队社员的拥戴,自己也从中获得了高回报。岂不知,她的做法,都是一大队支书洪景然给柳毛妹出的主意,这样,即提高了柳毛妹的积极性,洪景然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为一大队社员争取到了红利。 柳毛妹接手机加厂还不到两年,便在村里盖起了二层楼房,厂里那辆天津造的130小货车,差不多也都成她的私家车了,她学会了开车,拿到驾照后,就把司机给辞退了,原以为她是为了节省开支,岂料,厂里有调皮捣蛋或是偷奸耍滑的,她二话不说,一律开除,眼瞅着这丫头脾气见长,在机加厂干会计的邓平梅气不过,便在她男人朱培钟面前状告柳毛妹,说柳毛妹在厂里看谁不顺眼就一脚踢开,任谁她都不放在眼里。朱培钟一听,还反了她呢!机加厂是他的下属,大事小情,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柳毛妹得知邓平梅告她的状,便以邓平梅违反财务制度为由把她给开除了。朱培钟找到老支书,要求村委会罢免柳毛妹。洪景然说,柳毛妹路子多,会揽活,她男人王有实又是天朗带出来的高徒,现在他是厂里首屈一指的技术大拿,你把她开了,她两口子一走,机加厂就得瘫痪,村子可全靠着这个机加厂有些活钱呢。他让朱培钟权衡一下其中的利与弊。 洪景然说:“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上面都说了,经济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听洪景然着么说,朱培钟只好作罢。
洪天朗告诉朱培钟,他跟岳父还是打算在哈尔滨办个机加厂,揽些精度比较高的零件来干,只要技术好,活干的漂亮,相信很快就能在市里站稳脚跟,朱培钟说:“你不是打算跟天明开个纺织厂吗,他在家里抓生产,你和你岳母把纺织品通过口岸销到苏联去,这可是个正经生意呀”。没想到他知道的事情还挺多,估计是景然叔说的,洪天朗惨淡一笑说,他岳母认识了一个叫谢廖沙的苏联人,跟他回国了。朱培钟有点吃惊:“”两人是不是好上了?”“这倒不是,谢廖沙是应邀来哈尔滨为修缮索菲亚大教堂做前期设计工作的,母女俩都在给谢廖沙打工,岳母说她回去就是想找一下自家的亲戚。本来把针纺织品通过口岸卖到苏联是岳母提出来的,现在,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了,我也不能傻等呀,这段时间,我和岳父在市里转了转,说实话,我俩是想到哪家厂子找点事干,结果发现,差不多都是些小作坊,小作坊也只能干些没有技术含量的粗加工零件,像我岳父这种大工匠,人家用不上,所以,我们决定就在哈尔滨建一个机加厂,从粗加工到精加工都可以干,绝对挣钱。”,他没好意思说,计划购买机器的钱都被岳母带走了。洪天朗也不端着了,他为了得到两台机床,在朱培钟面前连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朱培钟呢,他觉得现在趁着老支书不在,正好收拾柳毛妹,即使洪景然回来追问,他也可以说是在帮他侄子的忙,至于机加厂因为少了两台机床生产上不去,那是柳毛妹该关心的事,他就是要治治这个小丫蛋片子。朱培钟答应天朗,他可以到机加厂挑两台机床,但他强调,就两台。天朗清楚, 朱培钟能答应给他两台好机床,差不多是抽了机加厂的脊梁骨,机加厂可就半死不活啦,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花钱买更好的机床,话又说回来,柳毛妹有钱的话,她也就不会在乎这个了。朱培钟补充道:“这两台车床要从他们的股份里减出来,股份低了,年底分红的金额也就少了,你同意吗?”,天朗点了下头,朱培钟说:“那好,事情我去说,到时候,你去厂里挑机床就可以了。”,洪天朗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洪景生到北山陵园安置他爹骨灰盒的时候,陵园的工作人员给了他不少资料,他听说洪丽鹃姐弟仨要进城在北山陵园买墓地,赶紧拿着资料到了天明家,在院子里看到正逗江江玩耍的洪丽鹃,便把资料给了她 ,洪丽鹃有点惊讶,说,买墓地是她们昨晚才定下来的,一大早景生叔是怎么知道的,洪景生说:“你娘和天晴去看你爷爷,你爷爷让军子给我家送盒点心过来,是军子说起了这事。哎,俺叔人虽糊涂了,可他有点好吃的,还是忘不了他的老哥哥。”洪丽鹃说:“告诉过爷爷,大爷已经去世了,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低头看了下资料,说:“有了这个,到了市里就不用兜圈子四处打听了,景生叔,谢谢了。”“都是本家子,谢啥谢呀。”洪景生四下里望望,问道:“听说天朗回来了,他人呢?”“天朗去景然叔家了,”,两人说着话,只见周艳艳端了杯水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她跟洪景生打了个招呼,把水递给了他,周艳艳随手抱起了江江。门口传来了汽车声 ,洪丽鹃说,应该是天明联系的车来了。洪景生一听,一口气把水喝干,说他还要去学校,就不呆了,他把杯子递给周艳艳,跟着洪丽鹃一起来到了院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