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丽鹃接到景然叔的电话回到了李雅裙的办公室,她对李雅裙说了声谢谢,又跟冉和平点了下头,她对洪天明说:“我和孟华去接妈妈,你和周艳艳就留在这里。”。冉和平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结清了出车的费用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孟华求他先把秀秀的遗体留在救护车上,等他们到何集村把人接过来后他再走,冉和平说,放心吧,他可以在这里一直陪着。李雅裙说她去通知工人做开炉的准备工作,几个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谢广义正站在贵宾室门口的过道上抽着烟,见到冉和平,便把烟蒂扔掉,他对走在前面的孟华说,手续都办好了?孟华点点头。他让孟华跟他一起与冉和平聊聊,孟华说他要去何集村接人,冉和平知道谢广义肯定会缠着他俩追问郝宝枝的事情,经李雅裙的提醒,冉和平改变了主意,他说:“你知道郝宝枝还活着就行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扭着过去的事来刨根问底。”,谢广义想的是,没错,事情都过去了十年, 他竟意外的从冉和平这里得知郝宝枝是被周大龙强奸后才吃的安眠药,这不光澄清了他多年的疑惑,而且郝宝枝根本就没有死,他太想知道郝宝枝被送到殡仪馆后又发生了什么,他要不把郝宝枝是怎么在刘本涛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这个过程整明白,心里就跟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有一点谢广义确信不疑,郝宝枝死而复生后又能悄悄逃走,除了冉和平相助,应该还另有其人,现在看来,他只有缠住冉和平了,谢广义说:“ 之前你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冉和平要想摆脱谢广义,自有必杀技,他严肃的说:“你要是代表公安局,就请出示传唤证,我会带着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到公安局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勘定书的签名可是他呀,谢广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有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冉和平说:“办理尸体火化需要公安局的证明,这份勘定书是侯勇文交给我的。”谢广义傻眼了,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郝宝枝就是因为被周大龙强奸不堪其辱才吃的安眠药,他在勘定书的结论却是殉情,稍有一点基本常识的人,看一眼遗体就知道郝宝枝是因为什么自杀的,可在刘本涛的淫威下他不敢哪 ,如果冉和平把郝宝枝死亡勘定书叫上去,搞不好他还成了受审对象,如果同事认为他那时候年少无知,没有勘查经验,顶多是丢个面子,可冉和平要是拿着勘定书指证他是故意掩盖事实真相,是刘本涛和侯勇文的忠实走狗,是为犯罪嫌疑人周大龙开脱罪责,再严重一些,他就是草菅人命,冤不冤哪。谢广义有些踯躅,刘本涛在清源县横行霸道的年代,郝宝枝一案让他瞻前顾后,担惊受怕,现在国家安定了,法制健全了,他反倒说不清、道不明了,他招谁惹谁了!谢广义这样一想,顿时沮丧透顶,他举手投降,说,涉及到郝宝枝的事,他再也不问了,冉和平说:“这对了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咱们还是要向前看!” 。
孟华到贵宾室从小车班的王莽那里拿到车钥匙,挽着洪丽鹃上了车。谢广义看着吉普车一溜烟开出了殡仪馆,他觉得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就招呼警队的人准备回去,小车班司机王莽说他搭警车回县城,开卡车的司机着急了,他让天明赶紧去催殡仪馆的工人把他车里担架上的三具尸体抬走,他要赶回运输公司洗车,天明说:“行,你再等一会儿。”他让卡车司机把驾驶室的门打开,他上去把两件孝服拿了下来,天明跟周艳艳说,他去通知工人从车上往下搬担架了,周艳艳点点头。
两辆警车缓缓开动,谢广义从车窗里挥挥手,冉和平跟他示意了一下。来了六个戴着口罩、穿着帆布工作服的工人,他们把卡车上的三具尸体抬走了。 洪天明和周艳艳穿好丧服出来。亏了罗媒婆,她还能在村里找出两套丧服,自从“破四旧、立四新”之后,农村办丧事早就没有披麻戴孝的了、那种举灵幡,撒纸钱,“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的场景也是最近两年才逐渐恢复起来。 周艳艳已经不再悲伤,不再流泪,她甚至有点记恨爹娘,周大龙不是爹娘亲生的,在日常生活中她多少能感受得到,可他是个日本人,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今后,洪家就是她的根,天明就是她的命。洪天明站在一边,他想上去陪陪秀秀,他觉得这么长时间把秀秀一个人甩在焖罐儿一样的车厢里,她太孤独了,可他扭头看到周艳艳悒郁的眼神儿,洪天明还是毫不犹豫的拉着她的手去了焚烧车间。天色黯淡下来,四周愈显安静,殡仪馆的氛围开始显得有些诡异。
吉普车载着郑淑玉和洪天晴回到了殡仪馆。在中学当老师的洪景生也跟车过来了,是洪景然把噩耗告诉了秀秀的爷爷和大爷,洪金华让洪景生代表他去殡仪馆送送秀秀;秀秀的爷爷洪金民听到噩耗,颤抖着下巴,一个劲儿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何北花搓着手说:“眼看着淑玉家好事不断,咋一下子就遭了这么大的难呢,秀秀这孩子多好哇,可惜了,可惜了。”洪景力去四川还没有回来,洪金民只好让十七岁的小儿子洪军子带着钱跟洪景然去看看他大嫂郑淑玉。郑淑玉是在闻讯赶来的乡亲们的送别中离开何集村的,何猛子也来了,他扒着车门咧着大嘴嚎哭,哭的人心烦,几个社员把他拖到了一边,吉普车开动了。 孟华咬着牙关,一脚油门下去,吉普车一路狂奔,到了殡仪馆,孟华把车停在了救护车的旁边,郑淑玉捧着秀秀走之前放在她屋里床上的连衣裙和孟伟给她买的新皮凉鞋下了吉普车,洪丽鹃扶着妈妈,洪天晴跟在后面,孟华从驾驶室里下来,急忙过去打开了救护车的后车门,他先到了车上,在放着秀秀遗体的担架前鞠了一躬,然后接过岳母手上的皮鞋和裙子放在车上的边椅上,这才把岳母拉了上去,郑淑玉一上车,就扑到担架前,说了一句,“秀秀,妈妈来看你了”她“呜呜”的哭了起来,郑淑玉跪在秀秀面前,边哭边用手抚摸着秀秀的脸,洪丽鹃也上来挨在妈妈的身边,她拉住秀秀冰冷的手,暗自啜泣,救护车下面,洪景生陪在洪天晴身边,两人看着车里,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洪天明和周艳艳穿着一身孝服赶了过来,眼睛不停的看着天晴,天明之所以一开始就坚持不让家里知道秀秀的事,就是担心娘和天晴难以承受失去秀秀的打击,现在看来,姐姐的坚持是对的。
冉和平跑来了,他喘着粗气,往车厢看了一眼,感觉里面光线有些暗,便到驾驶室打开了车厢里的顶灯,车厢有了灯光,尽管灯光不是很亮,郑淑玉已经能够看清秀秀的脸庞了,天明让他哥上去看看秀秀,天晴说,等会儿要把秀秀抬下来,他抬担架。郑淑玉不再哭泣,她把秀秀嘴角的一缕血迹,用手绢擦干净,郑淑玉说,她要给秀秀好好清洗一下,让秀秀清清爽爽的上路,孟华低声说,他去打水,孟华跳下车,叫天明跟他一起去端盆水来,周艳艳说她也要上车去搭把手,天明把周艳艳扶上了救护车,周艳艳到了车上,挨在洪丽鹃身边,郑淑玉看到周艳艳身穿孝服,隔着洪丽鹃向她伸出了手,这无声的安慰,顿时让周艳艳泣不成声,她拉着郑淑玉的手,叫了一声妈,洪丽鹃闪出身体,让周艳艳跟妈妈靠在了一起,她劝周艳艳,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着,尤其她还怀着孩子。郑淑玉说,鹃子说的对,周艳艳也劝娘要保重身体,三个女人哭的更伤心了。
孟华下车在驾驶室里找到冉和平,说:“冉师傅,看这样子,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心里真是怪过意不去的。”冉和平跳下驾驶室,说:“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孟华说,丈母娘要给秀秀梳洗一下,他要找两个脸盆打水过来,冉和平说,跟他走, 路上,冉和平主动说起了郝宝枝的事,他指着远处半隐在树丛中朦胧可见的小屋子问孟华还记不记得那个停尸房,孟华说:“当然记得。”当时他还怀疑过甩在里面石台子上的湿服装呢,冉和平告诉孟华,其实,他们是去用溺水而亡的女尸来替换了郝宝枝,郝宝枝是在来殡仪馆的半道上醒过来的,亏了他的吉普车没有及时赶上来,这给他们“掉包”赢得了时间,冉和平压低声音说,郝宝枝是被周大龙强奸后不堪其辱才吃的安眠药,说完这句话,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声音说:“等你们离开殡仪馆以后,我载着郝宝枝先到市郊农场见了她的父母,然后又把她送到了火车站,郝宝枝有她姥姥在香港的地址,她是先到的广州,后来偷渡去了香港,又跟来接她的姥姥一同去了加拿大。孟华有点心不在焉,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即便有疑惑的地方他现在也没心思去追问。 孟伟有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洪天晴和洪天明抬着担架在李雅裙的引导下向焚化车间一旁的化妆间走去,在后面抬担架的天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秀秀的脸,李雅裙要去找化妆师,被洪丽鹃谢绝了,她妹妹的化妆,就不劳驾别人了,天晴和天明把担架放在化妆间里就跟洪景生出来了,郑淑玉和鹃子还有周艳艳留在了里面。几个人来到焚烧车间,车间主任过来跟李雅裙说,三具尸体,开了三个焚烧炉,再有一刻钟就结束,他让死者家属来两个人去选骨灰盒,天明叫上他哥跟着车间主任走了,孟华说,他去给县里打个电话,李雅裙把她丈夫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他。
孟华接通了县医院的电话,打听到孟伟是在神经科,他又把电话打到了神经科,孟华说,他是孟伟的哥哥,想了解一下孟伟的情况,神经科的医生告诉他,经过化验,孟伟喝的药酒里面有草乌成分,草乌主要是用来治风湿的,草乌泡酒,基本上是外用,孟伟是把人家用来擦的药酒给喝了,草乌含乌头碱,有剧毒,对迷走神经伤害很大,孟伟喝的酒里面泡的草乌应该很少,如果浓度高的话,他当时就死了。孟华关心的是他弟弟现在怎样了,医生说:“正在救治, 从患者现在的情况来看,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你大可放心。”再说多也没用了,孟华问他们家有人守在孟伟身边吗,医生说,是他父亲,孟华麻烦医生去叫一下他父亲,孟宪义很快就来了,孟华先问莎莎的情况,孟宪义说,莎莎跟他奶奶在家呢,不哭不闹,挺好的。孟宪义问孟华,孟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说他喝的药酒有毒,他开车喝什么药酒嘛,这孩子真是让人操心,孟华说,等他回去再把事情详细的告诉他们,孟宪义还想说,孟华把电话给挂了,孟华想好了,在这里料理完秀秀的后事,如果孟伟依旧昏迷不醒,就直接带他去北京的大医院。
洪天明把周艳艳爹娘的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的怡福堂里,周大龙的骨灰由工人自行处理。洪丽鹃捧着装着秀秀的骨灰的骨灰盒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郑淑玉在车里抱过骨灰盒把脸贴在还有些温热的盒子上,流着眼泪在喃喃自语,她说,秀秀从小失去父爱,她这个当妈的,也没有好好疼过小女儿,是她对不起秀秀。 汽车开始发动了,吉普车在前,救护车在后,缓缓的离开了殡仪馆。
两辆车在凌晨两点左右进了县城,救护车跟着吉普车开到了洪丽鹃和孟华现在住的老房子。孟华连家都没有进,就又开着吉普车去了县医院。几个人进屋后,洪丽鹃要去做饭,周艳艳说她去吧,洪丽鹃告诉周艳艳,橱柜里有挂面和鸡蛋,周艳艳也处在失去爹娘的痛苦中,这时候她还硬撑着去做饭,可见她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了,天明去帮着周艳艳生火,洪丽鹃出来给洪景生倒了杯水,洪景生是第一次来,他一边喝着水一边问鹃子,这就是她娘小时候住的房子?鹃子点点头,洪景生想起了唐朝诗豪刘禹锡乌衣巷里的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看着屋子,感慨良多。洪丽鹃又进去陪着妈妈来到了主卧,郑淑玉坐在床边,她一直抱着秀秀的骨灰盒不撒手,鹃子只好打来热水,她给妈妈擦把脸,又冲了一杯麦乳精,鹃子劝妈妈还是放下骨灰盒躺在床上休息,郑淑玉执意坚持抱着,秀秀活着的时候,她没有给秀秀多少爱,现在秀秀不在了,她只能抱着秀秀的骨灰给她一点自己的体温,洪丽鹃担心妈妈不光身体吃不消,更怕妈妈精神会崩溃,她只好到客厅去叫天晴,洪丽鹃让哥哥再劝劝妈妈,天晴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郑淑玉怀里把骨灰盒抱过来,放到了梳妆台上,天晴的鲁莽行为,让洪丽鹃吃了一惊,天晴坐在她身边说:“娘,我有多喜欢秀秀,您是清楚的,秀秀给我擦背搓后脖梗子,甚至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都是强忍着悲痛,为什么?我是怕克制不住情绪又犯病,秀秀走了,我再疯了,这不等于是给这个家雪上加霜吗,那还让娘活不活了?”洪丽鹃瞪大眼睛看着天晴,她一直因为秀秀的死处在悲伤中而忽略了天晴,这话能从哥哥嘴里说出来,真是让她不可思议。郑淑玉终于喘了一口大气:“天晴说得对,好,从现在开始,咱们谁都不要再难过了。”她看着梳妆台上的骨灰盒说, 她想把秀秀葬在她姥爷姥姥身边,这样,两个老的,一个小的在那边就不会寂寞了。洪丽鹃说,这没问题,过两天他们带着秀秀一起去墓地。周艳艳进来小声说,面条做好了,洪丽鹃说“哥,有你在妈妈身边,我就放心了。”。天晴说:“娘一直没有问撞死秀秀的司机是谁,你不奇怪吗?”洪丽鹃惊诧的看了一眼天晴,又把目光转向妈妈,郑淑玉这才说,她景然叔都讲了,洪丽鹃过去挽住妈妈的胳膊说,她之所以没有告诉妈妈,是怕妈妈恨孟华,洪丽鹃说,她听说是小叔子把秀秀撞死的,她也是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后来见到秀秀的遗体,她恨孟伟甚至连孟华一起恨。洪丽鹃把事发经过和孟伟喝了药酒,现在还在县医院一直昏迷不醒的情况对妈妈说了,而且,孟华就是去县医院守着孟伟去了,郑淑玉一听,反倒劝鹃子想开一些,凭良心说,孟伟还是有情有义的好小伙子,她是打心里原谅他了,所以,鹃子也能够跟她一样把心放宽些,好好跟孟华过日子,她相信,秀秀也不希望她们恨孟家兄弟。几个人吃过面,精神都好了许多,便抓紧时间睡觉。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在主卧,洪丽鹃挨着妈妈,她很快睡着了,而郑淑玉,在黑暗中盯着桌上放着的骨灰盒,她总觉得让秀秀走上不归路的人是她这个做妈的,郑淑玉一直深感内疚,暗暗乞求秀秀的宽恕,直到熹微的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空隙照了进来,她才困顿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