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国要回哈尔滨定居,这让洪景然意识到,两人接下来所涉及的重点就是机加厂的事情了。 如今政策好了,国家鼓励乡村发展副业,这两年,机加厂的效益也在显着提高,洪景然做了多年村支书,他只认准一点,百姓家里有粮,心中不慌,手上有钱,干劲冲天,粮从土地产,钱从副业生,偏偏在这个时候,季少国要离开何集村,这真是让洪景然始料不及,季少国要走,他是拦不住了,机加厂怎么办,他想听听季少国的意思,季少国说,他打算把厂里的机器设备按当初的协议折算成现金跟大队对半分,如果大队愿意把他和天朗的资产买下来最好,价格上他还可以优惠。洪景然沉思了半晌儿,说:“你想过没有,你和天朗都走了,剩下的机器设备放在这里还有什么用,难道就凭厂里那几个技术上差不多都是二把刀的小青年能干出好活,只怕连你都不相信。”,季少国说,那就出个价,他把属于村委会那一半儿资产买下来。洪景然说:“咱俩都不是外人,就别在这里为买卖机器设备打太极了,这样,我提个建议,天朗这一家子留在何集村,你和玛莎到哈尔滨去安度晚年,想闺女和孩子了,他们去哈尔滨看你们也可以,你们来何集村也行,两头小住,多好哇,我相信,就凭机加厂每年分给你的红利,可以让你和玛莎在哈尔滨过上安逸的生活,甚至比城里人过得还要体面,你也可以在老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怎么样,老子当初选择回家乡没错吧,现在就剩下游山逛水、在屋里数票子了!谁不想在熟人面前露个脸哪,不过,你实在要带着女儿一家走,那就拜托你只带季米娅母女俩走,把天朗留下,我的意思是,先让他把厂里的小青年培养出两、三个技术尖子出来以后再走,到那时候,我让村委会把属于你和天朗的资产买下来,你看如何?我这是代表村里跟你谈啦。”季少国一脸惊喜:“景然哥,您这意思是又要官复原职了?”洪景然将他的军:“ 只要你答应,我就把这个村支书再干起来。”季少国毫不犹豫:“那成,我本人没意见,不过,我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天朗因为舍不得我丫头和他的孩子,坚持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也不会阻拦。”“那咱们就双管齐下,一起来做天朗的工作,从根儿上说,我们洪家的人,个个都明事理、顾大局。”,他先在季少国面前给天朗戴上了高帽,季少国哈哈大笑,两人的酒杯就又端了起来。
下午三点多钟,一辆面包车停在了郑淑玉家的院门外,听到动静,季少国第一个冲了出去,他打开院门,看到面包车上下来的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季米娅,季米娅怀抱裹着毯子的女儿,她脸上母性洋溢,爱意浓浓,季米娅见到季少国,幽蓝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叫声“爸爸”,一旁的天朗也精神一振,说“爸,您回来了。”,几个人赶紧让到一边,都想看看他第一眼见到外孙女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季少国“嗯”了一声,拨开毛毯,当他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脸和婴儿脑袋上稀疏的黄毛的时候,季少国咧开嘴嘎嘎的笑了,浓烈的酒精味从他的嘴里弥漫开来,郑淑玉和洪景然夫妇也过来了,季少国扭头对郑淑玉说:“亲家母,快来看,又是一个小黄毛丫头。”郑淑玉被季少国满嘴的酒气呛得没敢靠近,只是在他背后倾斜身子看了一眼,她对天朗说:“你快接过孩子,季米娅现在身体还虚,一路抱着多累呀,都进屋吧。”,秀秀过来挽住妈妈的胳膊,把头贴在她的身上,小声说:“妈妈,我好想你呀。”郑淑玉能感觉到秀秀是动了真情,她摸着小女儿的头:“这些天委屈我闺女了,”秀秀悄悄告诉妈妈,罗媒婆给周家找来了人,就是上次说的那个胡佳桃,以后她就不用去了,“胡佳桃同意嫁过来啦?”“先过来照顾周家的人,我看那是早晚的事。”这又是一件让郑淑玉高兴的事。洪景然把天明拽到了一边,告诉他季少国看过棉纱得出的结论,天明说,他明天就开始拆包,逐个检查一遍,老天保佑,但愿他能有好运气,天明相信尹大哥不会坑他。孟华和周艳艳把带来的大包小包从面包车里拿了出来,上次坐吉普车回来也是两人默默的拎包提物,马红艳过来抱走一个纸箱。郑淑玉下意识的往车上看了一眼,她问鹃子:“莎莎怎么没有来。”洪丽鹃说,莎莎在上幼儿园,来不了。郑淑玉有点遗憾,她一本正经的说:“莎莎来了,咱家人就到齐了。”鹃子和秀秀都笑了,秀秀说:“莎莎就是个孩子,您还把她当个大人充数哇。”,进到院子,秀秀看到占了快半个院子的一个大垛,惊讶的说,这是什么呀,堆得像座小山。这些人里面,只有她不知道油毛毡下面盖的是什么。跟在后面的天明说,秀秀,这两天我发现你话特别多,是不是在上杨村挂着个货匣子,在路边吆喝几声“香烟,洋火,桂花糖”嘴就闲不住了,这院子的空间小吗?足够你跳橡皮筋了。”秀秀伸了下舌头问姐姐,她和以前不一样吗?鹃子笑笑说:“天明是逗你呢。”,郑淑玉看看秀秀,闺女跟以前是有点不一样,人不光黑了,而且竟带着几分顽皮。她告诉秀秀,这是天明买的棉纱,他要倒腾着做买卖。秀秀坦然说:“这年头,倒腾点啥都比在地里干活强。”,这是她摆摊卖货所得到的感受。洪天明说,秀秀这话他爱听。他和洪景然来到棉纱垛的边上,天明按照景然叔指的位置,掀开一块油毛毡,从撕开的棉纱包里抽出两股棉纱,这正是季少国说是可以用的那两股棉纱,天明说,要是能挑出比这个再好一点的棉纱,那可就卖上价了,到时候,他拿上好棉纱到县棉织厂找尹大哥去测试一下,如果符合纺织标准,就按低于正品的价格卖给其他纺织厂,差一点的棉纱就卖到工厂去擦机床设备。洪丽鹃在当院停下了脚步,她说要到东房去看看大哥,秀秀说她也去,鹃子返身在孟华手上拿了一盒点心,跟着秀秀去了天晴的房间。洪天晴见到鹃子和秀秀进来,卷缩在炕里的他三爬两爬便到了炕边,他紧紧地抓住两个妹妹的手,高兴得哇哇大叫,姐妹俩没想到大哥一下子就把她俩认了出来,鹃子感觉到了大哥缺了两个指头的左手在 微微颤抖,看到大哥翻着眼睛,扭动着头,嘴巴里还在发出兴奋的呼叫,她和秀秀当下就流出了眼泪,鹃子扬扬另一只手上的点心盒,说:“哥,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还有新衣服和新裤子,一会儿我给你拿来。”她示意秀秀给大哥吃点心,秀秀接过盒子,赶紧打开,从里面取出点心掰下一块放到了大哥的嘴里,天晴不摇头了,也不叫了,他咀嚼着点心,“呵呵”的傻笑。这时,周艳艳也走了进来,她跟天明住在对面的房间里, 她进屋去放了点儿东西,听到天晴在叫,便来到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当看到秀秀在给天晴吃点心,鹃子握着天晴的手,偎在他身边,这个场景,让周艳艳好羡慕呀,天晴疯了,做妹妹的依然念他从前的好,对天晴关爱有加; 周大龙是她哥,周艳艳却恰恰相反,她恨周大龙平日做恶多端,恨他那晚上为什么没有被摔死!鹃子姐妹俩对天晴的是爱,周艳艳对周大龙的是恨,同是兄妹,爱憎就是这样分明。周艳艳轻轻的退了出来。
洪天晴发出的声音传到了院里,把正要进北房的季米娅吓得止住了脚步,她从天朗手上接过女儿,轻轻的拍了拍。季少国也是一脸狐疑,天朗问郑淑玉:“娘,我哥是不是又犯病了?”,郑淑玉说:“天晴好着呢,他是因为看到俩妹妹才这样的,我们在县城的时候,鹃子还找到县医院神经科的李主任来家里看了,李主任说,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的表达方式,天晴的表现方式只是跟正常人不同罢了。”天朗说,他也过去看看大哥吧,郑淑玉让他还是照顾好季米娅,她告诉天朗,他岳父还有重要的事对他俩谈呢,郑淑玉这么说,实际上是在委婉的阻止天朗,她是怕天晴看到他再受到刺激,这个家里,没见到天晴的人,数天朗时间最长。一旁的季少国沉默不语,他心里很不好受,郑淑玉说过天晴的病与天朗改名换姓无关,但他心里明白,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他理解郑淑玉,她的意思是天晴已经这样了,说那些还有用吗,上次拿钱被郑淑玉拒绝,他让天朗在户籍本上再改回洪姓,天朗又嫌麻烦,季少国也就得过且过了,这回他不能再熟视无睹。郑淑玉给季米娅铺好炕安顿了她和孩子后便要离开,季少国让她等等,他问天朗,孩子取名字了吗?天朗说:“小名叫丫丫,他和季米娅商量了,丫丫的学名还是由爹您来取。”,坐在炕上的季米娅点点头。 季少国对郑淑玉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季少国说,他打算让丫丫姓洪家的姓,并且丫丫的学名由她来取,天朗和季米娅当即表示同意,郑淑玉赶紧推辞,她说,洪家大爷爷和爷爷都在,哪轮得到她给孙女起名字呀,她提议,还是让太爷爷给丫丫按照洪氏家谱顺序起名字吧,老人家读过私塾,也算是个文化人,季少国表示同意, 郑淑玉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向天朗两口子说,便笑吟吟的退了出来,客厅一个人都没有,她瞥了一眼院子,看到洪景然和天明还在棉纱垛边上说话,她又进到东屋,屋里也没人,估计马红艳和周艳艳都在灶间呢,郑淑玉向院子走去,经过棉纱垛边上,她对天明说:“让你景然叔陪你站在院子里说话,你好意思呀。”洪景然说:“不碍事,我们叔侄俩聊点正事。”郑淑玉笑笑,便进了灶间,果然,马红艳和周艳艳都在灶间忙呢,郑淑玉说:“巧了,你们俩名字都带个艳字的人凑到了一块。”马红艳笑吟吟的说:“我跟艳艳还真投缘,聊得可开心了,告诉你吧,我已经认艳艳做了干女儿,周艳艳看着郑淑玉笑笑:“妈,我已经答应婶子做她的干女儿了。”郑淑玉也乐了:“”好哇,我没意见,晚上吃饭的时候,举行个相认仪式。”,郑淑玉让两人先歇会儿,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用不着现在就忙豁,说完,便离开了灶间,郑淑玉经过院子看到洪景然和天明还蹲在棉纱垛边上,两个人的脑袋差不多抵在了一起,就连她从灶间出来穿过院子进了天晴的房间,两人都没注意到,郑淑玉在猜,洪景然是不是在跟天明说季少国的事,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会知道这事了。她抬脚进了天晴的房间,才一进屋,郑淑玉就感觉眼前一亮:天晴已经下了地,他的头发被剪短了,脸也刮的干干净净,脚上蹬着一双新解放鞋,连衣服裤子都换上新的了,姐妹俩看着妈妈一脸吃惊的样子,捂着嘴“哧哧”的笑。天晴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在炕边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连眼睛也不再往上翻了。郑淑玉对天晴竖起大拇指,然后,她又对洪丽鹃说,你别光顾着你哥把孟华冷落在了一边,你就不怕孟华生气?鹃子止住笑,说:“没事,我在来到路上跟孟华说好了,到了咱家,把东西放下就在车上等着,我们还要去爷爷家和大爷家,要送的东西都在车上放着呢,我跟秀秀把大哥收拾利落,多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孟华脾气好,他不会怪我的。”,郑淑玉赶过来也正是要说这事 ,另外还让鹃子到大爷家,请他老人家给天朗的丫丫按洪氏顺序起个正名,她让洪丽鹃快去快回,洪丽鹃拍拍天晴说:“哥,我一会儿就回来,晚上咱们在一起吃饭。”,天晴傻呵呵的笑着。
洪丽鹃出了院子,向面包车走去,面包车是停在离路边不远处一块平地上的,回来人多,吉普车做不下,孟华特意从小车班换了辆面包车。洪丽鹃看到驾驶室里除了孟华,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她走过去一看,坐在副驾座上的人原来是何猛子,何猛子一见洪丽鹃,赶紧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向洪丽鹃打招呼:“鹃子姐。”洪丽鹃说:“哦,是猛子呀,你来的正好,晚饭你也过来吃,姐这就算正式邀请你了。”猛子能主动离开秀秀,也真是难能可贵,洪丽鹃觉得洪家在这件事上是有错在先,她妈妈情急之下办了一件糊涂事,还好,猛子不是无赖,没有死缠秀秀不放,就凭这个,洪丽鹃感谢他。猛子说,不了,他就是过来给秀秀带句话,祝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猛子扭头走了。孟华两手拎着礼盒过来说:“ 要不是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猛子,我都不知道他说谁,猛子告诉我他找到对象了,下个月就办事。”,洪丽鹃接过他左手的礼盒,说:“是吗,我还真想看看猛子要娶的姑娘长的什么样。 ”,孟华跟着鹃子边走边聊,孟华说:“就把秀秀说给孟伟吧,我弟有情,你妹有意,两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呀,又都是高中生。”洪丽鹃说:“她也希望秀秀和孟伟能在一起,如果妈妈不介意秀秀是农村姑娘,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孟华说:“先给秀秀在县里找个临时工作,人安顿下来,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返城的知青都找不到工作,凭什么一个农村户口的洪秀秀就能找到工作。”孟华说:“凭她姐夫在县城认识人多呗。。”“行了,早就说给秀秀找工作,到现在也没兑现,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再相信你一回。”“ 秀秀和孟伟的事就这么定了。” 洪丽鹃“嘘”了一声,说:“到我爷爷家了,打住吧。”,洪丽鹃和孟华站在了院门前,鹃子轻轻一推,院门“吱扭”一声开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洪丽鹃想,这个时辰,景力叔和老叔军子应该还在地里干活,何北花奶奶也没有迎出来,估计也不在家,洪丽鹃和孟华走进北房的东屋,掀开门帘,看到洪金民身子朝里面卷缩着躺在炕上,手上攥着“痒痒挠”,正在一下一下的敲着肩膀。洪金民腿脚都没毛病,就是岁数大了,不爱动弾,洪丽鹃心里想,这还是那个教她习武练功的爷爷吗?她叫了一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