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郎的房间内。
衣物乱弃似藤蔓肆虐,物品堆积似荒草丛生。孤独挺拔堪比苍天古木,思绪纷繁犹如风霜雨露。地上杂乱无章的酒坛,像烟雾般慢慢升腾、弥漫,将他吞噬殆尽。
没有光。
这独居男人的安身之地,犹如荒野中的一片阴暗废墟。
这废墟中有无数苍老的痕迹,光阴的尘埃一层层累积,那痕迹日渐模糊,难以辨认,得用什么东西清洗一下,也许会见到明亮耀眼的点滴。
他看到了那口回忆的古井,于是念旧的人手持竹篮,一遍遍从井中打水,一次次徒劳无功,竹篮上只沾染了些许潮湿,将那潮湿涂满手掌,努力去洗那尘埃,亦是徒劳无功,反而让痕迹更加污浊。
还是没有光。
这个房间只住着萧玉郎一个人,年少时他众多心愿中的一个,就是独自住一个房间,后来他如愿以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一塌糊涂。
再之前是在他与李无疾朝夕相处,同食同宿,喜欢同一个姑娘。
那时候他们三人一起练剑,作诗,吟歌,杀人。
现在,那个姑娘要嫁给李无疾了。
他处处胜过李无疾的,只在这一次,输的如此彻底。
不在意输赢的地方都赢了,最在意的人反而输掉了。
可见,上天向来是不遂人愿的。
萧玉郎抓着酒坛,将里面的酒用力灌入口中。动作虽然粗野,那仅剩的一口酒却显得寒酸了。
萧玉郎放下酒坛,随便往地上一丢,酒坛发出一声脆响,然后碎裂开来,酒不够烈,那些陶片上的潮湿久久未干。
今日四月初一,立夏前一日。
三十几坛酒,一滴不剩。
萧玉郎看看窗外,月相细微,聊胜于无,对面书房的灯光明亮,庭中花树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斑驳摇曳,甚是无礼。
萧玉郎挣扎起身,拖了酒葫芦出门。
书院里一片寂静,书房中有人,应是虞夫子在作书绘画,沐恩定然守在房中,或候在隔壁。
萧玉郎没有去看,只踱步来到大门。
门房里也亮着灯,孟伯一定又在读书。萧玉郎不愿喊他,便从大门边的围墙上翻出。
到了外面,萧玉郎长舒一口气。
好几日没有出门,他愣了一下神,便向花间酒庄的方向去了。
昔日万家灯火,如今一片黑暗。
城中百姓备的蜡烛灯油应当不多,都不大舍得用。
花间酒庄也是漆黑一片。
萧玉郎大力擂门,门内还不见回应,门外已经有夜巡的官兵来问。
萧玉郎亮出了谍牌,府衙颁发的真货。
夜巡官兵点着火把,看了一眼便离去了。
然后酒庄才开门。
林大业将萧玉郎让了进去,见萧玉郎举着酒葫芦,忍不住念了一句:“二先生贪杯,才几日就喝完了。”说罢就要去打酒。
萧玉郎道:“打夏卿酒吧。”
林大业又念了一句道:“明日才立夏。”嘴上这么说,还是去打了夏卿酒。
萧玉郎道:“闭城了,你这酒卖给谁。”
林大业道:“酒也搁不坏,不信他能封闭到秋天。不过二先生要,我再备一车,只是出不得门,得二先生来取。”
萧玉郎道:“我自来取。”
酒葫芦打满,林大业抱着酒葫芦来到萧玉郎身前问道:“我儿可有音讯?”
萧玉郎道:“尚未有音讯。”
林大业将酒葫芦递给萧玉郎,沉默不语。
萧玉郎道:“放心。”说完赶紧离了酒庄,快步西行,饶是如此,酒庄关门的声音还是刺耳。
到了幻春苑。
灯光明亮,不过大门紧闭。
萧玉郎叫了门,刘掌柜一开门,看到是萧玉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将萧玉郎让了进去,然后赶紧把门关上了。
大厅里很是热闹。
洪仁书院、洪义书院一干人等都在,还有金刚门、太一门的人,还有邢州卫进驻城内的官兵,粮商、盐商、药材商,府衙官吏等等。
禁令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寻欢作乐丝毫未受影响。
萧玉郎坐到为清风书院预留的桌前,戏台上正有表演。
春琴姑娘抚琴,春葱、春姜、春蒜、春椒四位姑娘唱曲。
春娘见萧玉郎来了,先安排人端来酒菜,然后坐在萧玉郎身旁。
春娘道:“有阵子没见你了,是不是把我们家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