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是师父的故友,我觉得他多多少少,也认识你母亲。”
归尘重新上了三炷香后,把云霓拿过来的胸针与归尘的其他东西一并收进了盒子里,最后落锁。
门外的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看见江绾绾红着眼眶出来后,尤其是看见她头上的痕迹后,皱着眉头道:
“你这条命我好不容易就回来,你就这么糟蹋?!”
光是修复她的心脏,他们就花了不少功夫和修为。
他现在还没养回来呢。
江绾绾表情一怔,对着男人缓缓鞠了一躬后道:
“多谢。”
男人挑挑眉,这丫头就不怀疑一下?万一他是骗她的呢?
不过转过来想,这丫头是归尘手把手教的,又是军部大名鼎鼎的一队,不至于这点东西都分辨不出来。
他靠在墙边,没当回事的摆了摆手,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沉声道:
“坐。”
“不用,您坐吧。”
他是前辈,又救了她的命,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
男人却不由分说的把她按在了椅子上,把手里的玉佩交给她。
“拿好了。”
看着手里的玉佩,她不是很懂玉,但就凭摸在手里的感觉,这东西,绝对不是凡品。
她身体前些年落下的体寒的毛病,有时候别人穿短袖短裤,她还是长袖,这种变化还不规律。
才没几分钟,手里的玉就隐隐约约有点热了。
“这玉其实是一对,还有一只不知道去哪了。”
“这是你母亲在你出生前就让人打好的,无论是这块玉的材质还是上面的花纹刻字,世上仅有,只此一枚。”
就像世界上某个角落或许有着一个容貌极其相似的人,但江绾绾就是江绾绾,世上唯一,独一无二。
其实原本这是一整块玉佩,闻溪最初要刻的是双鱼戏水,为此他还问过,为什么不刻龙啊凤啊这种看上去就威严大气的花纹,闻溪笑着摇头解释道:
“龙凤自然好,但是在我看来,鱼逆水而游,更有韧劲,也更能经得住考验。”
她当然希望她的孩子一生顺遂,喜乐安康,但是她不能护她一世,孩子总要长大,她自己选什么样的路,就要接受与之带来的考验。
双鱼刻好后,还没来得及刻上名字,玉佩就意外摔碎了。
两条相对的鱼,居然正好各自占了一边。
闻溪索性就把它分成了两枚,一枚给江绾绾,另一枚,除了闻溪,没人知道下落。
又或许是闻溪自己,都不知道在哪。
见她看着玉佩出神,他直接道:
“问一句答一句太慢,我直接告诉你,说之前我就问你一句。”
“你确定想知道吗?”
他抬起眼,定定看着她,语气认真道。
“您直说就是,我接受得了。”
男人摇头否定道:“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选择瞒着她,是归尘的意思,也是他的选择。
因为事实永远是残酷的,什么事都刨根问底执着于真相的话,会活得很累。
“这些年,你师父总是动不动就在静室里闭关,那是因为他一直在延续你母亲的研究。”
“那帮人能做出来的东西,你师父早就做出来了,救你的那天,他给自己注射了强化剂。”
他话语一顿,挠挠头,使劲回想,实在想不起名字,他只好用了差不多的词代替:
“就是那个小矮子打的那玩意儿,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人体机能的药剂。”
“他技术不到家,效果最多持续八九个小时,八九个小时后,药效一过,人体机能会立刻出现极速退化,不出五分钟,全身血管爆裂而死。”
“你师父这些年不断实验研究,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在身体出现异样之前就用铁链把自己锁起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把感受记录下来,方便后面继续实验。”
“这也是他为什么常年穿长袍的原因,他的胳膊上,全是伤痕和疤痕。”
“去救你的那天,他就给自己注射了最新研究出来的药剂,效果不错,那小矮子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能把你…哦不对,照当时的情况来说,应该是是把你的尸体带出来。”
“那种感觉强化剂打进去,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六个月里,他就一直待着这院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除了看着门外那两颗海棠树之外就没别的了,但是你的事,他是一件都没错过。”
“我问他为什么不做解药,他说做不出来,也没必要。”
“闻溪离开的时候,他的心就死了,撑了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你。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让我出山帮他。”
“你现在身体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了,那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在你心跳重新恢复跳动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事情就是这样,话我就先说到这,其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自己就慢慢想吧。”
他能说的都说了,该给的东西他也给了。
离开的时候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一片海棠花,再一次转头,深深看了一眼仍然保持他离开时那个姿势的女孩,垂下眼,把花瓣放进口袋后,转身离开了。
他其实还是瞒了她一些。
归尘在这个院子里待了多久,他就陪他多久。
他看着他渐渐失去五感,骨头里逐渐散发出死人的气味,最后连路都走不了,水都喝不进去,只能躺在床上。
归尘离开的时候,始终将那张和闻溪的合照放在胸前,很紧,谁都抽不出来。
云霓想把照片作为遗物放进盒子里的,他摇头道:
“就这样吧。”
后来,归尘的遗体,和那张照片一起,化成了灰烬。
那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把他们分开,太残忍了。
明天归尘就要下葬,位置就在院子前的那颗海棠花树下,不需要立碑,挖个坑埋进去就好。
这是归尘六个月之前就提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遗嘱。
江绾绾在山上待了一个晚上,这一夜她都跪在归尘的骨灰盒前,表情有些许麻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早上男人说的话。
师父从来不让他们私自去找静室找他,进入静室的开关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她曾经在静室里闻到一股很浓的香味,归尘说是安神的,她也没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味道确实不太像安神香,安神香的味道没有那么冲。
为什么常年穿着袍子,并不是因为怕冷,而是为了掩盖伤痕。
他这二十年里,活得就像是个行尸走肉,一遍又一遍的拿自己做实验,无数个日夜里,又有多少个日夜是借着雷声发出难以忍受疼痛的怒吼。
师父,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