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得亏如此,若是孙行简直接说出了他与潘文君已私定终身,那么非但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在日后十八连环寨出手时,让平嘉帝第一个怀疑他。
要知边关将领勾连山贼这是何等的罪过,甚至都不需有实证,只要圣上起了疑心,便会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漏过的原则,先处置了他。
而这时平嘉帝冷眼睥睨着伏身不起的孙行简,也忍不住有些怀疑:“平阳侯,朕怎么瞧着你比潘玮这个当父亲的还要反应激烈,难道你与潘文君……”
孙行简埋头许久,蓦然抬起头来,眼中透着坚定,张口就想将他与潘文君的关系坦白,却刚一出声,就被另一个声音给打断镇压了下去:“平阳侯!”
孙行简不解的看向厉卿臣,平嘉帝的目光也落了过来,厉卿臣便义正辞严的教诲了起来:“论公,你是守护了我大邺北境近二十年的有功之臣!论私,你是我未婚妻子的舅舅。于情于理,我都做不到冷眼旁观,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你与潘节使这些年忠不避危,军功卓着,皆是事君忠诚的国之干臣。有你们,乃是大邺之幸,百姓之福,可是与子夷国交战这么多年,你们可曾算过一笔账?”
“为了阻止子夷人入侵,庇佑边关百姓,这些年来边关将士们死伤多少?连年征战扩充兵营又耗费了多少粮草?你们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死去的每一位将士都是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汉子,花去的每一两银子也都是民脂民膏。”
“如今和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不必再年年死人,不必再耗费巨万,只消一位和亲公主便可换两国太平,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
厉卿臣的话句句戳心戳肺,潘玮纵是再舍不得女儿,也不能说为了保护自己女儿,将士们就该死。最后他生生咬着牙低下头去,年逾五十的一员老将,像个憋屈媳妇一样无声垂泪。
而孙行简,万般痛苦的瞪大眼看着厉卿臣。他句句公正,自己反驳不得,可明明他也最清楚自己和文君的来龙去脉,怎就一夜之间变了脸,成了那子夷国大皇子的说客?
看着两人痛苦的样子,厉卿臣心下不忍,却也只能冷下心肠完全站在平嘉帝的角度来看待此事。
他的一番话果然博得了平嘉帝的欢喜,平嘉帝满意的点着头,终于打发走了潘玮和孙行简二人。之后又对平嘉帝一番嘉许,俨然父子齐心的模样。
而让平嘉帝卸下心防的厉卿臣,也终于有机会劝他先不急着封潘文君为和亲公主,毕竟潘玮和孙行简都是有功之臣,不能真寒透了他们的心。且百官纵是不明说,也都将此事看得明白,谁人都知和亲公主去了子夷国后,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这分明就是子夷国皇室羞辱潘家的一个手段而已。
这道理平嘉帝又如何不知,只是一切如厉卿臣所说,他只是衡量得失后,觉得牺牲一个和亲公主比牺牲万千将士更划算罢了。
是以这会儿也能听得进去厉卿臣的劝,同意先不封潘文君为和亲公主,给大家一点接受消化此事的时间。
此事再次被厉卿臣拖延了下来,毕竟就算他要安排山贼劫持潘文君,也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不然傻子也瞧得出这是潘家为保女儿做的一个局。
再者,被劫走的是已被圣上下旨钦封的和亲公主,还是没来及下旨的潘文君,这两者于国体而言也有大大的不同。前者,平嘉帝盛怒之下兴许会不计一切代价的荡平了雁荡山。而后者,兴许就是一阵风刮过,消气也就算了。
待厉卿臣出宫时,如他所料孙行简正在宫门外等着他,连卫菽晚也在。
三人还是一齐上了厉卿臣的马车,边命马夫缓行边在车里议事。
“小王爷,听闻你已站在了圣上的那边是吗?”卫菽晚率先开了口,尽管声调平淡不见怒气,却也能听出她的失望。
临阵倒戈,放在战场上无异于叛徒。
厉卿臣与卫菽晚对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孙行简的身上,抱愧道:“平阳侯,先前在圣上面前多有得罪。”
孙行简心里憋气,可厉卿臣所说的那些话他无可反驳,叹了口气:“小王爷言重了,你也是从利国利民的角度衡量得失。”
见孙行简被自己糊弄平嘉帝的几句话轻易就给唬住了,厉卿臣无奈笑笑:“平阳侯应知,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孙行简抬眼看着他,又有期冀又有退缩:“可小王爷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若是仅牺牲一人就可换两国太平,的确是化解干戈最好的法子。若牺牲的那人是我,身为大邺男儿我绝无半句怨言,可不该用女子……”
孙行简陷入一种公私纠结的痛苦中,他挣扎着想要寻找一个平衡,却苦寻不到答案。理智告诉他,和平是他也想要的,可若这和平是用文君来换,他宁愿单枪匹马的去上阵杀敌!也好过亲手将心爱的女人献出去。
厉卿臣微锁了下眉心,解释道:“那些话,不过是我用来阻止你义气用事,将实情合盘托出的。乍听之下是没什么问题,但我没说若子夷国是诚心议和,即便没有这个和亲公主他们也不会因此再起战争。可若他们是假意议和,这个和亲公主就算送去了也只会成为他们羞辱大邺的工具。”
“所以说,这世上从来没有牺牲一个人就能平天下的容易事。若有,那一定是某方的恨意滔天,以此谎言来诱哄对手交出能让他泄愤的东西。然而短暂的和平后,结果还是一样。”
卫菽晚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厉卿臣,仔细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她内心深深的震撼着。
厉卿臣不似她重活了一世,对许多事都有预知,他是单纯的凭借判断力来看到未来的局势。他坐在这里,就能看到潘文君嫁去子夷国后所要遭受的苦难。
这样一个人,精明得有些可怕,好在他如今是站在自己的一方。卫菽晚头一回因自己与厉卿臣的关系,而暗暗窃喜。
厉卿臣也察觉了她的异常,回视着她。
一旁的孙行简也终于从那痛苦纠结中解脱了出来,用力的点着头:“小王爷说的没错!”
激动之余,稍一琢磨,孙行简又不解道:“那方才在天禄阁小王爷为何不说出这些话来?”
“因为即便我将这些道理言明了,圣上也不会听。于圣上而言,子夷国若守信,大邺便是赚了。纵是此事只是一个骗局,于大邺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过就是牺牲了一个和亲公主,反倒会更激励前线的将士们更奋勇杀敌。”
这话让卫菽晚和孙行简的心下一片凉,是啊,帝王眼里这个赌局的输家反正不会是他。
这时厉卿臣的话锋一转,接着道:“况且,我已想好了解决此事的办法,若你刚才一时冲动说出了你和潘娘子的关系,反倒会在事成后引起圣上的怀疑。”
卫菽晚的双眼一亮, 同时听到舅舅已迫不急待的追问:“小王爷有何办法?”
厉卿臣不着急答,而是先问:“昨日我听平阳侯说过一句,即便潘娘子的闺誉保不住也没有关系,此话可当真?”
孙行简一怔,连忙答道:“自然当真,虚名何足挂齿,只要人能保住便好!”
“那好,我可以安排人将潘娘子掳走,和亲公主都失踪了,还和什么亲。”
孙行简只愣了片刻,便觉此计可行,急问:“那小王爷预备何时行动?”
“不急,行动之前我还得先安排潘家与这伙人结个梁子,且让所有人都知道,方能使事情顺理成章,不引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