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骤然发出的笑声,让卫菽晚满脸通红,似颗熟透了的李子。
厉卿臣在她手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抚,而后极自然的一掠衣摆遮住旁边人的视线,给了卫菽晚机会坐回本属于她的那侧。
虽坐回自己这边,可卫菽晚的脸色却依旧红得似能滴血。厉卿臣扫视周遭,一个字也没说,但所有与他对上目光的人俱都瞬时敛了嬉笑之意,也看出了他的护内之心。
然后厉卿臣不声不响的帮卫菽晚斟满一杯酒,递到她的手边:“压压惊。”
为了掩盖自己因羞窘而脸红的事实,卫菽晚接过那杯酒仰头便饮,也不管是清是烈,一应入喉。回味时才发觉竟有些甜丝丝的,只带着淡淡的酒香,是果酒。
她觉好喝,再说果酒也不会上头,她便自斟自饮又连饮了两杯。如此三杯酒下了肚,先前的那点尴尬便仿佛被揭过去了,她这才有心欣赏起大殿上的歌舞。
宫伶乐伎在角落里转轴拨弦的吹奏出悠扬的乐曲,舞姬在殿前舞袖低回的随曲轻歌慢舞,汩汩韵味券券而来,连两侧坐着的王公大臣们也忍不住跟着低唱浅酌。
端着托盏的宫女由侧门鱼贯而入,迈着无声的小碎步,裙裾荡出整齐划一的弧度,在食案前轻轻一绕,便动作敏捷又不失优雅的将美馔佳肴、琼浆玉液布到了食案上,而后握着空了的托盏恭顺退下。
整个过程安静至极,既遮挡不住宾客们的观舞的视线,也未发出任何响动破坏了大家听曲儿的雅兴。而且她们轻柔秀雅的动作,叫人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暖场的一曲作罢,便到了进献寿礼的环节,这也是千秋节上比歌舞还要好看的一部分,大家都盼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能赢得君王的夸赞。
伺候在平嘉帝身旁的曹公公,躬身请示后便向前挪了几步,站在玉台的边缘,展开预先报备上来的礼单,开始依次诵念。
凡被他念到的人,便会亲手捧着寿礼出列,进献给平嘉帝。若是寿礼比较大型的,便由预先安排好的中官协助着将礼物搬上大殿,展示给陛下以及在场的众人。
因着献礼也是按资排辈,故而厉卿臣这个平嘉帝的义子顺序较为靠前,几位皇子和辈分高的宗室进献完过后,便轮到了他。
在此之前卫菽晚也悄悄猜测过厉卿臣会送什么, 她以为他会像那些皇子一样努力搜罗各地的奇珍异宝,以讨平嘉帝的欢心,然而厉卿臣所献出的却只是一幅前朝名家的真迹,画得是群仙贺寿图。
这样的寿礼不可说不用心,但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珍奇,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过卫菽晚事后想了想,这也正是厉卿臣处事的高明之处,他总是一副无意与任何人争锋的态度,明明有本事做到十成十,却总是刻意收敛几分。
皇亲国戚们的寿礼献完之后,便到了各国的使臣,准他们在百官之前进献,也算是大邺皇帝对待友邦的一种尊重。
前面上殿的皆是与大邺交好多年的友邦,大家说说吉祥话,再表一表两国情谊,便算过去了。只是到了最后一个使臣上殿来时,在座的一些人便表露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随着那个头戴羽冠,满嘴络腮胡的年轻男子走到殿中,被更多人看清楚面貌之后,一声落杯的闷沉声响打破了之前的祥和氛围。
卫菽晚好奇的循声看去,那位将杯盏重重落于食案的上人,竟是潘文君的父亲,潘玮。
且观潘玮的面色,对来人可称是咬牙切齿。
卫菽晚再看向自己的舅舅,孙行简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紧了来人,右手握成紧紧的拳头拄在食案上,像是随时都能跃入殿中,闷那来人一记重拳!
虽还没得到印证,但卫菽晚的心下已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她将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头戴羽冠的男子身上,对其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能叫潘节使和舅舅都憎恨至此的异邦……
在卫菽晚忖度之时,那男子已开了口:“我乃子夷国皇帝陛下的大皇子阿巫葛,今日特代表子夷国来向大邺皇帝贺寿,并进献寿礼。”
话音落处,阿巫葛皇子转身指了指身后蒙着红绸的高大物件,瞧那贺礼之高,竟与阿巫葛皇子的高大身材有得一拼。
不过这完全不是卫菽晚当下在意的重点,她心跳的最后一拍仍停留在先前阿巫葛皇子的自报家门上。
子夷国?那不就是潘玮和自己舅舅一直在北境抵御的敌寇?
同时也是……
卫菽晚将目光缓慢又悲伤的移到潘文君的身上,也是潘姐姐将要和亲并惨死的地方。
手中的杯盏随着卫菽晚的右手颤抖,宝石红的琼浆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还有些许洒了出来。
就坐在卫菽晚隔壁的厉卿臣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目光投过来,看着处于惊惧中的卫菽晚而眉头轻皱。
“你怎么了?”他沉声问道。
卫菽晚却恍似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一样,目光呆滞的看向对面。厉卿臣循她目光看去,发现她所看的人是潘玮的女儿。
这就让厉卿臣百思不得其解了。虽说潘节使父女定是厌恶透了子夷国的这个阿巫葛大皇子,但卫菽晚身处安定的京城又如何与他们共情?更何况瞧眼下这模样,卫菽晚比潘玮父女还要更难过,且她的点似乎也不在阿巫葛大皇子身上,而是在潘玮之女的身上。
这时潘文君也似察觉了什么,与卫菽晚一个对视,旋即陷入迷茫,暗自沉吟起来:“为何菽晚妹妹对着我一副要掉泪的样子……”
就在席间众人情绪波动的同时,阿巫葛大皇子也没闲着,他将身后贺礼上蒙着的红绸揭开,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尊一人之高的文殊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