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雨丝连绵,灰蒙蒙的天空,斜风细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少年首次觉得,原来几里路如此遥远。
“大夫!大夫!”少年人未到声先至,横冲直撞闯入回春堂内,四下搜寻后,径直往相熟的莫大夫跑去。
莫大夫已过花甲之年,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身着一袭白色医服,正在角落对药材进行分门别类。
听到少年着急的声音后,闻声抬眼望去,只见小小的两个人儿浑身湿透,雨血混杂滴落地面,延伸出一道血迹斑斑的道路。
少年双膝跪地,泪如雨下,向着莫大夫哽咽恳求:“莫大夫,求您救救我妹妹。”
莫大夫连忙伸手搀扶,一边安慰少年,一边吩咐馆内学徒帮手搭救。
眼看着妹妹被抬进后院厢房之中,少年在门外来回踱步,心如刀绞,连自身的伤势都顾不上处理。
厢房内的学徒医师,端着水盆多次进进出出,少年眼瞧着盆内鲜血不断,心中怒火与担忧越发旺盛。
每每想闯入房内查看情况,却又担心影响大夫救治,只能在门外踱步不前。
约莫半个时辰后,房门打开,莫大夫脸色凝重,对着心急如焚的少年摇头叹息一声。
“头部乃人体要害,你妹妹伤及颅内,出血甚多。老夫学艺不精,回天乏术,只能以药石之力,勉强吊住她一口气,这生死劫她怕是过不去了,你且去与她道别。”
少年身子晃了晃,背靠廊柱缓缓滑落,直到莫大夫轻声呼唤几声后,方才神情木然地走进房内。
小丫头安静地躺在床上,额头包扎着一圈绷带,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病态。
莫大夫为她行针施救,辅以药石之灵续了一口气,此时精神反而好了些,正躺在床上对着哥哥笑容满面。
“哥哥,我要睡觉了,要去找爹娘了。”她没有呼天喊地,只是笑着说。
人生无趣,不如不来……她想起哥哥不经意间说过的话,小小年纪已有了深切的体会。
只是哥哥今后怎么办呢?她又想,有些难过。
少年来到床榻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哥哥带你去买冰糖葫芦。”
妹妹总是嘴馋啊,做哥哥的怎么能拒绝呢?
背着妹妹走出回春堂的时候,他面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
“师父,那娃儿把诊金放桌上了。”有学徒收拾房间,发现了少年留下的银两。
“知道了。”莫大夫目送兄妹二人远去,摇摇头叹息道,“怕是这丰都城又要多两具尸骨了。”
他看得出来,少年身上伤势也不轻,但总归是能调理过来的。
只是……这女娃药石无救,恐怕兄长也不会独活。
哀莫大于心死!
这该死的世道啊,没点希望怎么活下去呢?
一场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青石路上湿漉依旧,空气中弥漫中青草般的清新气息。
七里街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林立,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罗生意的小贩。街道向城内城外延伸,道路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有挑夫挑担送货,有马车牛车穿行其中,有江湖侠客佩刀持剑。
还有……一个血迹斑驳,背着妹妹的兽衣少年!
少年浑身湿透,鲜血淋漓,在贩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驻足,吓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一跳。
但他只是掏出怀中的六枚铜钱,平静道:“两串糖葫芦。”
货郎愣了一下,从草木棒子上取下两根糖葫芦,递到小馋儿沾着血迹的手上。
小丫头对他甜甜一笑,犹如冬日即将凋零的花朵,绽放最后的灿烂。
兄妹二人从北边城门走出,来到清源山脚,易水旁一处静谧角落。
二人分吃着一串冰糖葫芦,你一颗我一颗,眯着眼慢慢嚼着,不多时,六颗糖葫芦便被兄妹两人吃光了。
小馋儿砸了砸嘴,又抿了抿唇,嘴角带笑道:“三哥,冰糖葫芦真甜,好吃。”
少年看着妹妹眯眼而笑,心中大恸,却是柔声道:“还有一串呢,以后三哥每天都给你买,好不好?”
小馋儿歪了歪头,想了想道:“不啦,你看我都吃胖啦,三哥留着明天吃。”
说完,她使劲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干瘪的肚皮鼓胀些,拍起来更有说服力。
数息后,她又有些丧气,三哥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装傻充愣呢,所幸他没有拆穿自己,只是轻轻笑了几声。
三哥笑起来真好看啊,好久都没见他笑了。
有多久呢?她想了想,没得出结果。
自己真是个蠢小孩,连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都不会,只会拖累三哥。
“很久很久以前……”
三哥又在讲故事了,这回说的是什么啊?
孙猴子大闹天宫,被压五指山下出来了吗?
沉香劈山救母,到底成功了没有啊?
精卫填海填的是哪个海呢?呜……我还没见过海呢。
都怪三哥,每次讲故事都要拍着我,拍着拍着我就睡着啦!
不……不怪三哥,是我太贪睡啦,真是个又蠢又懒的小孩。
后羿有没有把十个太阳射下来啊?
哦……这个我知道的,肯定是射了九个,不然现在怎么还有阳光暖洋洋地呢?
嗯……好像越来越冷了啊,太阳下山了嘛,当然冷啦!
她又有些得意,自己还是不那么蠢的。
“很久很久以前……”少年喃喃重复着,怀中的人儿生命气息渐渐流逝,身子渐渐发冷。
他努力地将她抱紧,融入怀中,想要将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却是于事无补。
泪眼模糊间,少年仿佛见到一个仙子,从宽阔河道上向他缓缓飞来。
抬手擦了擦眼睛,只见仙子身穿月白长袍,超凡脱俗,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顾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