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哎,你碗呢?”施粥的家丁神情厌恶,鄙夷地看了衣衫褴褛的兄妹一眼,发出不屑的质问。
兽皮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四下看去,没找到什么充当瓷碗的器具。
面对少年求助的眼神,周围的百姓们或是视而不见,或避之如蛇蝎。
尖嘴猴腮的家丁眼珠转动,大热天被派到此处劳作,本就心有怨气,此刻看到兽皮少年窘迫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法子。
只见他双手并拢,弯下腰靠在桌子上,笑眯眯看向兽皮少年道:“少年郎,不如这样,你用手接我一勺,我给你寻个碗来,再多给你一碗粥水,你看如何?”
兽皮少年顿时脸色发白。
这些粥水寡淡无比,将近大半都是热水,熬煮的铁锅下正燃着熊熊大火,若是浇到一双手上,哪能不皮开肉绽?
周边灾民有人于心不忍,躲在暗处出声质问道:“狗仗人势,无非是两个孩子,你施舍两碗粥水又能如何?”
声音微弱,近乎不可闻,显然也是担心被人报复。
家丁顿时脸色阴沉,抬眼在纷杂的人群中扫了扫,没寻到说话之人,内心更加愤懑,将气撒在了兽皮少年身上。
“爱吃不吃,在这里耽误官府施粥,你一介蝼蚁,担待得起这责任吗?”
“好!”兽皮少年紧了紧握着妹妹的手,不由得咬紧牙关,捧着双手颤颤巍巍地向前。
家丁冷笑着,从热气腾腾的锅炉中舀出一勺粥水,悬于兽皮少年眼前高高抬起,由上至下狠狠浇入少年掌心。
“刺啦!”
粥水滚烫无比,少年双手瞬间自掌心红到指尖,疼痛感与炙热感钻进脑海之中,宛如万虫噬心。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隐隐有肉香伴随着白粥的稻谷香气,从手心传到鼻尖。
众多家丁亲眼目睹,不以为耻反以为乐,嘻嘻哈哈地看着少年打趣。
施粥的家丁此时反倒不急不缓,瞪了一眼身后排队的灾民后,饶有兴致看着少年将粥水纳凉后,喂到身旁的妹妹口中。
虽然粥水稀疏,可见少年被烫伤得发红的掌心,小馋儿还是吃得欢乐。
喝下大半之后,小馋儿将粥水往哥哥嘴边推去,说道:“三哥喝。”
“小馋儿……”兽皮少年喝了剩下的粥水,摸了摸妹妹脏兮兮的头发,多日未曾打理的发梢起卷,刺在掌心犹如针扎般刺痛。
“小娃,这碗白粥是大爷赏你的。”家丁打趣玩闹过后,碍于之前夸下的海口,装模作样地打了一碗粥水,放到兄妹身前桌子。
缓过一阵后,手上刺痛已不如最初那般剧烈,兽皮少年伸手取碗,碗中米粒稀疏,可见其底。
说是一碗粥水,实际上只是一碗滚烫的热水罢了,碗中的米粒数也数得清,显然是有意为难这个少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年眉头皱了皱眉没再多说,领着妹妹往官府安置灾民的难民营走去,待到手中粥水稍凉,端给妹妹小口小口地喝着。
小馋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将剩下的半碗交给哥哥,坚决不肯再吃下肚。
少年微微一笑,牵着妹妹的手紧了紧,不经意间又牵动了伤势。
鲜血从掌心滴落,在地上尘埃中溅开花骨朵,又随着风儿吹拂四散开来,杳无踪迹。
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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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劫之七,十五月圆夜,婵娟万里光。
晓梦劫之八,花好月圆人又散,人生长恨水长东。
丰都城地势微妙,建于辽阔无际的平原之上,十数丈高的城墙如同龙卧于陆,成为山九仞之功,鄙夷天下之势。
城内车水马龙,往来人士络绎不绝,喧嚣尘上,安乐祥和。
与之相对,一墙之隔的城外难民营中,栖宿着来自丰都城域各处的灾民,五湖四海不一而同,露宿于荒郊野外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
难民营以木桩麻绳搭造围墙,往来灾民通过两侧的出入口进出其中。
城主府为以防万一,招募了城中药堂的大夫,在营地内排查患有疫疾的灾民,并每日煎熬药汤,为灾民们调理身体,温养身躯。
兽皮少年背着妹妹,从大夫手中领了两碗药汤,低头谢过后饮下。
夜色深寒,秋风萧瑟,一碗热腾腾的药汤下肚,驱散了秋日晚间的阴凉,两个孩子顿觉体内有热流涌出,温暖四肢百骸。
遭逢大变,连日来长途跋涉,在难民营内休息了两日,兄妹二人身体和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
这天入夜后,小馋儿又缠着哥哥讲故事。
最近这段时日,妹妹每天都念叨着雷打不动地两件事。
一是想要尝一尝冰糖葫芦,奈何兄妹逃荒路上细软已失,手头拮据,逃荒路上也不可能有冰糖葫芦售卖。
二是每日都要哥哥讲一些睡前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经常央求着哥哥多讲一些。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少年的开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调,小馋儿却也不觉乏味,瞪着浑圆的大眼睛听得入神。
“神只统治天地,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神通。掌控四时,呼风唤雨,日月轮转,斗转星移。彼时,人族只是万族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种族,被万族视作蝼蚁血食。”
“忽有一日,雷公电母行云布雨,一道雷电劈在了树木上,树木很快燃烧起来,演变成了熊熊大火。远古神龙途经此地,以呼风唤雨的神通,扑灭大火,却没注意到有一颗小小的火种,在风中死灰复燃。”
“人族发现了这颗火种,并用干草、火把等物代代相传,薪火不绝。他们以此驱散野兽,在漆黑的夜里带来光明,在寒冷的天气中带来温暖,在饥饿的时代炙烤食物……”
兽皮少年的语调平稳,讲述着前世的神话故事,一手轻轻拍打着妹妹的后背。
不多时,小馋儿如同小猫一般,蜷缩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发出细微且均匀的呼吸声。
少年低头一看,妹妹蜷缩在他怀中的样子有些娇憨,不由会心一笑。
笑着笑着,少年又有些心酸。
妹妹的精神比起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只是面部仍有些浮肿,四肢细长,看上去像是插了几根火柴的大头娃娃。
借着月光,他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针,细心地为妹妹挑破脚上的血泡,用这两日收集的针线为她缝补衣物。
他曾看过娘亲缝衣服的手法,虽有些似是而非,但修补一下破洞总过得去。
小馋儿睡得熟了,少年挑破水泡的动作又轻柔,只是在睡梦中略感不适地哼哼了两声。
随后少年如法炮制,将自己手脚上的水泡依次挑开,又来到帐篷外的水缸处舀水清洗。
他看见水中的倒影,有些脏兮兮的,身体也瘦弱了不少,甚至整张脸都有些变形。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