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那些成年男女且不说,几名垂垂老朽、垂髫稚童的笑容,日日夜夜在老僧的脑海中回荡。
下一刻又化为索命恶鬼,重现那扇门后的咒骂哀嚎,朝着他发出鲜血淋漓的质问。
“见死不救,贪生怕死,你枉为佛门弟子!”
“诸佛在上,将这伪劣的佛门弟子天打雷劈吧!”
“佛烛,我在十八层地狱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昔年灵云寺度牒记载的小和尚,法号为佛烛,本意为佛祖座前的小小烛火。
如今五十三年过去,纵使修为高深,亦是寿终正寝的老僧了。
“愿无间之中,只得吾一人。”老僧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一步迈过长寿村门楼,也迈过了多年来的心魔。
但见老僧御风腾空,瞬息间立身周复神通内府之前,其声如洪钟,气似川流,正气无涛,肃穆威严。
“老衲佛诛,昔日恶果,积年夙愿,愿以身祭,救万民于水火,望周天子成全。”
阎四夕正与周复针锋相对,神通内府隔绝内外,但此人声音犹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在众人耳边响起。
阎四夕等人不明所以,周复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怒斥道:“老贼秃,一而再,再而三,真当你悬空山无所不能,今日朕便要你死在此处!”
神通内府一震,改天换地,将阎四夕等人转移到千丈之外,周复身后的侍女也随之落下。
此刻云消雨散,大日悬空,多年不见的阳光从苍穹投落而下,将阎四夕晒得十分暖和。
这种久违的温暖,让他心中的压抑也消散些许。
抬头望去,天地间不知何时,出现两尊高达百丈的金身法相。
一尊佛道法相慈眉善目,安然自若,面部丰腴,两只手掌掌心向外,一手指尖向天,一手指尖向地。
另外一尊乃是帝王金身,周身云雾缭绕,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紫金冕冠,前后都有珠帘垂落,面目深幽遥不可见。
龙袍两袖招展,玉带环腰,衣袍上日月山川、花鸟鱼虫、众生万相跃然而上,宛如一片完整的小世界。
众所周知,炼气士有八大境,月魄、日魂、神通、法相、阴神、阳神、九难、三灾。
对应武徒,则是鱼龙、篆图、神通、金身、夺魄、吞魂、九难、三灾。
大道殊途同归,二者一个注重魂魄修行,一个注重肉身体魄。
通往山巅俯瞰风光的路途中,总会有几条小路合而又分,分而又合。
武徒、炼气士其中几个境界是有所交集的,譬如神通、九难、三灾。
金身境、法相境,分别是武徒、炼气士证得神通后的境界,是修者对自身道途的阐述,也是人身小天地凝聚的开始。
周复身为国君,凝聚的金身带着浓厚的帝王威压,袍袖风中招展,大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势。
佛诛凝聚的佛道法相不甘示弱,化为一尊大日如来佛,散发着众生平等的威势,与帝王金身分庭抗礼。
两大强者尚未交锋,无形中散发的威势已然崩裂虚空。
道道虚空神雷时隐时现,吞噬着长寿村方圆千丈内的一切物事。
远远眺望,宛如是两座顶天立地的巨人,直插云端,大气磅礴。
阎四夕感受着天地间灵气的动荡,心中暗自揣测,“佛诛?此人是何来历,能让一国之君现出金身抗衡,至少是阳神境的存在。”
周国疆域狭小,但有举国之力襄助,周复多年来更是宵衣旰食,勤勉有加,达到了武徒吞魂境,堪比炼气士的阳神境界。
他化身的帝王金身,一手拢住腰间玉带,一手握拳负后。
行走间龙骧虎步,发出震动山河的质问声,“佛诛,你三番四次来我周国挑衅,朕顾念悬空山普济天下,故而一忍再忍。玉清道正一真人与悬空山寂灭真人有过约定,若你再无端挑衅,本君可不告而诛。”
汹涌澎湃的杀机,自帝王金身喷涌而来,笼罩方圆千丈之地。
犹如悲秋枯寂之凋零,严冬肃杀之苦寒。
阎四夕目光所见,千丈内无论是有神智思想的生灵,亦或者是千余名傀尸,都在瞬息间灰飞烟灭。
天子目中所见,唯有同道中人,些许蝼蚁性命不入眼中。
与帝王金身对峙的佛道法相内,传出佛诛的叹息声,“老衲守心明性,平生唯一错事,便是道历玖叁玖伍年七月十三,将三十二条人命推向地狱。
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余下五十年青灯古佛相伴,老衲日不得安、夜不能寐。
周国苦傀尸之患久矣,老衲多年苦求超度之法,如今愿以三魂七魄为祭,自断来世,只愿万民世代相安。”
“幼稚!”帝王金身内传出周复的冷哼,“佛诛,你皈依佛门,却是佛骨魔心,当年既已拿起屠刀,又谈何放下?
周国傀尸非你我二人之事,是多方商议后的选择,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若真有前生来世,那便以朕之姓起誓,以血为咒,以魄为引,诅我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换得今生真人修为,换得周国开疆拓土,换得无极天有我周氏一席之地。”
金身、法相声闻百里,周复有心掩盖交谈的波动,却发现佛诛不知使用了何等道术,打破了帝王金身的封锁。
旁观的阎四夕闻言,脸上露出冷笑,讽刺道:“小人物的执着叫做幼稚,大人物的衡量叫做成熟,真是可笑。”
事到如今,阎四夕也算看清了傀尸幕后的本质。
这件事不是周复一个人能实行的,既然提到了玉清道,恐怕跟这道门圣地也脱不开干系。
周复心有忌惮,没有对他出手,阎四夕更是不屑隐藏心中想法。
裘必信小心翼翼看了青衣侍女一眼,脚步微移挡在阎四夕身前,眼神示意他不要激怒对方。
青衣侍女黛眉微蹙,神情紧张盯着远方两人的对峙,听到阎四夕的话后,转头看了一眼。
纵使有裘必信挡在身前,阎四夕仍是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小惩大诫,君上不杀你,是可怜你败家之犬,你的两位兄长若是在这,可不会如此大放厥词。”盖青青声音清冷。
兄长?兄长!
这两个字是阎四夕心中的逆鳞,当年若非两人断情绝义,一夜之间屠杀全族上下,阎氏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